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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回憶起我們的初識,感覺那不可思議。千千萬萬個人裏,偏偏是遇見了你。
    而分開之後,我曾無數次夢見自己在巴黎的街頭見到了獨自行走的你。在越過千裏迢迢之後,終於有勇氣向你問好。
    ——《晚安,巴黎》
    鏡子前的年輕男人正一顆一顆地扣著襯衫扣,隨即又在外麵套上一件薄薄的V字領套頭衫。腦袋從領口中鑽出來,隨即再將左右手伸進袖管裏。好像有人因此取笑過他,這樣的穿衣方式像個孩子。
    說起來,那個人是今天回來吧。
    文質彬彬的男人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日曆,今天的日子被黑色的記號筆圈了出來。
    出門之前,他從鞋櫃裏把那雙擱了一個月的拖鞋拿出來,擺在玄關處。
    盛銘到辦公室的時候,上課鈴剛剛響起來。
    他放下包,拿起書往教室走。
    這是S城最知名的一所語言類學府。盛銘是這裏的講師,教德語語言文學。走進班級,看了一眼急急忙忙啃著蛋餅的學生,溫和地笑笑,“不要急,可以慢慢吃。”
    “接下來,我們做一段聽寫。”站在黑板前的盛銘扯了扯嘴角笑起來,順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他走到一個女生麵前立定,“Juliana,沒帶聽寫本?那上黑板寫嘛,黑板多大。”
    女生硬著頭皮走上去,周圍的同學分分竊笑起來。
    他在上課的時候,似乎比平時幽默些,也笑地更多一些。
    大概是因為年輕,所以和學生們都很談得來。又或是因為一張算得端正清秀的臉,所以引來不少女學生的好感。被他教過的學生,都對他讚不絕口。不僅僅因為他一口字正腔圓的標準德語發音,更因為他授課幽默為人和善。
    抬起手看了看表,離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還有五分鍾。
    “今天就到這裏吧,下課。”這是他的老規矩。鑒於德語係距離食堂太遠,為了不聽大家的抱怨,每次他都早放五分鍾。
    “盛老師,我有個問題,ab和seit的區別在哪裏?”
    “還有,做時間狀語從句的時候,wann,wenn和als有什麼不一樣嗎?”
    ……
    他會耐心清楚,不厭其煩地解決完每一個問題,然後才回辦公室。
    有耐心,或許這也算是一個優點。走回辦公室的過道上,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似乎有人誇讚過這樣的他還挺溫柔的。
    “老師,這是給您的邀請函。今天下午我們係和法語係有一場足球友誼賽,他們還請了巴黎來的外教。請您一定要來看噢。”
    巴黎嗎?
    他打開看了看邀請函。時間:下午四點。
    “抱歉,今天下午我還有事,恐怕去不了。”
    “這樣啊……”學生難免顯得有些失望。
    “你們好好加油吧。”他笑著轉身。
    盛銘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見到對麵桌的男人翹著腿抱怨,“喂,你好慢啊。”
    他在桌上放下書,回答道:“有幾個同學有問題。”
    “走了,吃飯!”男人站起來,伸了伸懶腰,看到盛銘書上那張眼熟的邀請函,又開口問他:“誒?可以一起去啊。”
    盛銘笑笑,“不去,下午沒空。”
    這個與他共享一個辦公室的男人叫程江濤,三十歲還剛出頭,就升做了係裏的副教授。
    “呐,你還真是無趣啊……書呆子一個。”程江濤雙手插在褲袋裏,跟在盛銘身後慢悠悠地走著。
    書呆子。從小到大都有人這樣稱呼他。
    從少年時期開始就酷愛讀書。偏愛德國以及日本文學,不論是希勒,卡夫卡,還是鬆尾芭蕉,川端康成,都是最愛。也常常寫東西,悄悄地在雜誌報刊上發表。閱讀是一直以來孜孜不倦的愛好,以至於最後考研考的也是文學。
    盛銘自己明白,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大學時期考的就是S大,隨後考研,留校。這一切都順理成章。
    2
    黑壓壓的一片人潮湧動中,你就像是啟明星,生動明亮。就算是站在遠處也一眼就能看見。
    你向我走過來,帶著一身旅途上沾染的塵埃。
    ——《晚安,巴黎》
    到機場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比預期到達時間早了一個小時。
    盛銘在候機廳裏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拿出手機,從收件箱裏翻出信息來確認。
    預計後天下午五點飛到。B航站樓。
    發信人:Vincent
    接收時間:13:36:20,2009-4-20
    順利登機了,要飛了。等我。
    發信人:Vincent
    接收時間:17:48:02,2009-4-21
    視線最後停留在“等我”那兩個字上。頓了一頓,隨即將手機收進褲袋裏。
    看了看候機廳裏人來人往的景象,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忙碌的神色。稍顯無聊,於是從包裏拿出閑書來讀。
    薩岡是他最近閱讀的作者。
    在嘈雜的候機廳裏,他在書中讀到這樣的句子:“即使被他熱烈的癡情所包圍,我仍然無法擺脫想起你時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們的六年,充滿歡樂與懷疑,熱戀與痛苦,因為我們相互的付出,才會牽動那種糾結於心的痛感。我熟知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粗魯、孩子氣,嘴角的皺紋,灰色的舊外套……隻有把手放在你的手裏,才是安全的。所以,一切取決於你。我需要從與西蒙在一起的虛幻的夢境中醒來,看到現實中你仍在我身邊。依然不是完整的你,隻要你那熟悉的味道在我身邊。”
    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八年,與他共同度過的八年。
    那人亦是那樣。粗魯,而又孩子氣。一張臉龐是刀砍斧削般的英挺,但笑起來的時候腮邊卻有隱隱的酒窩。
    十九歲之於相遇這個詞彙而言,似乎太晚。
    如今走到二十七歲這個年紀,心裏明白,未來能夠一直扶持而行的日子還能有很多,但之前過去的那些歲月,雖沒有驚天動地的波瀾,但已像是一輩子。
    “表麵看上去分明還是個二十歲的男孩子,寫起東西來心態卻像個遲暮老人。也真不知你想東想西地在想些什麼。我還是更喜歡你不寫東西時候的樣子,和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一樣。”
    那個人曾經摸著他的頭發這樣調侃他。
    說起那個人,似乎能說上許多。
    他像是生來就與眾不同似的。頭發是深栗色的,沒有那麼濃厚的發線;鼻梁骨格外地挺,側麵看上去有些英俊;眉毛很濃,眼睛有神。瞳孔的顏色有些神秘,是異於亞洲人的淺棕色。
    盛銘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和自己不一樣。
    在他的身體內,流淌著一半法蘭西的血液。一直聽說,他的母親是一個美麗的法國女人。但在很久之後,才得以親見。不過,那已是後話了。
    盛銘合上書,瞥了一眼已看了無數遍的大屏幕。他看到正中的一條通知,熟悉的航班號,出發地:巴黎——抵達。
    他安靜地站在出口處。身邊的人大多舉著寫著名字的接機牌焦急等待著,獨獨是他,淡定地站在那裏。
    提著大大的行李箱的旅客從通道中一批一批地走出來。
    人頭攢動中,他一眼認出了他。
    提著行李箱的男人一身簡約的深色西服,領口打著一條淺色的寬領帶。高挑的身材和栗色的頭發在人群中異常顯眼。男人四處環顧,也像是在尋找著誰。當看到站在外麵的盛銘時,男人淺棕色的眸子終於停下來。他笑了。
    盛銘向他微微招了招手,他便提著拉杆箱子走了過去。
    這個過程在盛銘眼裏,好似非常漫長。男人帶著一身旅途的塵埃,笑著向他走去。
    他回來了。
    盛銘也隻是笑,“挺準時的。”不溫不火的話語,也像極了他的個性。
    男人笑著,兩腮邊淺淺浮起了酒窩。
    “嗨。”他說。獨獨這一個字,但卻像海水一樣,無限深沉,而又包含深情。
    當鄒子裴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擁抱他的時候,盛銘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因為分別而分外想念的熟悉懷抱裏,溫暖潮濕的氣息如同返潮的海水一樣洶湧而來。
    耳邊是鄒子裴低低的一句,“想死你了。”
    3
    或許這可以算得上是一本回憶錄。
    這幾年對於一個完整的人生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卻是一道最亮的光。它必定會是最耀眼的,是最溫暖的。就像是宇宙中心的一顆金色恒星。
    ——《晚安,巴黎》
    一個月,鄒子裴終於從去巴黎的工作旅行中回來。
    學業完成之後,直接進入一家大型中法合資企業工作。由於漂亮的工作成績和一口流利的法語,去法國總公司談項目的差事自然少不了他。這也早已不是他第一次去巴黎了。
    父母都生活在巴黎,工作之餘也會探望父母。
    從大學時期就是這樣,習慣了與父母兩地分隔的居住模式。
    “你爸媽都好吧?”盛銘執意替鄒子裴接過一個拎包來,平淡地問。
    鄒子裴拖著箱子走在他的左邊,笑說:“嗬嗬,好。媽還問到你了。”
    雖然心中一驚,但表麵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盛銘接話道,“問了我什麼?”
    鄒子裴一臉壞笑,湊過來輕聲說:“問我們的事什麼時候才成,她老人家等著你去給她請安。”
    死性不改。
    盛銘橫他一眼,“瞎鬧。”
    “其實也沒說什麼,就說挺長時間不見你,還說有機會想和爸一起過來看看。”
    “嗯。”
    攔了輛出租車,鄒子裴將大大的行李箱扔到後備箱裏。拉開車門,讓盛銘先進去,隨後也低頭鑽進車裏。
    車子行駛起來,見到的是熟悉已久了的城市風景。
    “累沒?”
    鄒子裴搖搖頭,左手伸過去拉住盛銘的右手,輕輕覆上去。動作很小,手心很暖。
    盛銘不再說什麼,隻是偏著頭看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
    男人似乎尤其喜歡拉著他,很久之前就是這樣。有時候是久久的握手,不需要言語。男人會認真而又飽含孩子氣地央求說,“讓我握一會。”
    途中,盛銘接到一個電話,是來自出版社的編輯。不久之前出版發行的《晚安,巴黎》因為銷售量大好,初印已經全部告罄,需要加印。
    新書發布的時候,是一個月前,那時鄒子裴尚在巴黎。知道盛銘在籌備一本書,但對書的內容卻是一無所知。在盛銘寫作的時候,他從不不過問。無心也無力,對於文學,他一無所知。隻是盛銘發表了的東西,會留意從報刊雜誌上剪下來。
    一本《晚安,巴黎》,其實花費了盛銘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從十九歲起的日記、隨筆,許許多多的文字,附和著豐盛的回憶的重量,最終以一本書的形式被全盤托出。
    這是一個僅僅關於鄒子裴和自己的故事。故事的起始點是十九歲的少年,故事的結局,是無窮遠的未來。
    “喂,發什麼呆呢,木頭。”
    感到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這才聽到男人的聲音。盛銘回過神來,“沒事。”右手鬆了鬆,換了個姿勢,又將男人的左手牢牢抓住。
    “誒,都說了我不是木頭……”盛銘無奈歎氣,但嘴邊又忍不住泛起一點笑來。
    “你還不算是木頭?”男人笑得那一雙淺棕的眸子都快要彎起來,“全世界就數你最木最呆,最木訥無趣是你,最不解風情也是你,你不是木頭誰是?”
    在後視鏡裏看到了出租車司機不解的眼神,盛銘被鄒子裴說得不好意思,又有些惱,隻得壓著嗓門,“鄒子裴!”
    鄒子裴似乎一向都把逗他視作一項大樂趣,湊過去在他耳朵邊低語,“那親一口。”
    盛銘不安地看看前麵的司機,往鄒子裴小腹上就是一拳,“給我安分點。”
    身邊的男人擺出一張苦瓜臉來,故作可憐地申訴著:“……早說了木頭不解風情了。”
    一回到家,鄒子裴看到書架上那本編輯部寄來的《晚安,巴黎》的樣書,就饒有興致地拿過來看。
    大概是看到了書名,隱隱覺得這本書不同尋常的緣故。
    “寫什麼的?”果然,男人好奇地詢問。
    盛銘劈手抽過書來,“你接下來要做的是:衝澡——睡覺——然後一起出去吃飯。”
    看到鄒子裴兩個眼睛還盯著那本嶄新的書不放,盛銘將書塞回書架,伸手去推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人,“……快去,乖了。下次再看。”
    聽到浴室門刷拉被拉上,隨即是從裏麵傳來的水聲。
    盛銘在書桌前坐下來,抬頭看著書架上的那本《晚安,巴黎》,從容淡然。一瞬間有種錯覺,感覺過去都曆曆在目,一切都仿佛隻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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