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清晨聖華醫院
    夏日的清晨太陽已經微露，濃密的樹葉上，晶瑩的露珠折射著鑽石般華麗的光芒。偶爾有清風夾著熱浪撲麵而來，撩起潔白的裙擺。
    本想趁著日出前的清涼，帶亦寒到室外透透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沒想到大清早的，空氣就已經十分悶熱。雙手推著輪椅，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１０厘米高的鞋跟走路異常吃力，額頭有細密的汗珠滲出，臉頰微紅。
    “小真，休息一下吧。”亦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
    我將他推到一棵大樹下，讓濃密的枝葉遮住略微強烈的陽光。然後走到他麵前，蹲下，與他平視。
    “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很累？”看著他略顯蒼白的麵容，我一陣心酸。
    亦寒微微一笑，深褐色的眼眸裏滿是柔情，他輕輕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純白色的棉質手帕，小心翼翼地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珠：“我怎麼會累呢，倒是你，一早就來照顧我，看你滿頭的汗。”
    我微怔，心底有一種莫名的甜蜜蔓延開來。這，就是我要的幸福吧。雖然，從今以後，亦寒都隻能在輪椅上度過了，可是，他，就是我愛的人呐，我的幸福，就是陪伴在他身邊。
    隻是，為什麼，心裏，總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妹妹的身影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對不起，小真，姐真的很愛很愛亦寒，所以——對不起，請讓我，代你愛他。
    護士小姐說亦寒需要多休息，硬是把我給趕了出來。什麼嘛，白癡都能看出那護士對亦寒不一般了，假公濟私！哼，真討厭！
    走在繁華的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陌生的臉孔，我無意識地感到茫然。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吧。或喜或悲，隻是，又有多少人會那樣毫無忌憚地表露出來。每個人，都帶著一張麵具，來遮掩內心的悲喜。誰的生命裏沒有憂傷，沒有欺騙，隻是擁有一張麵具，就不容易發現罷了。
    站在十字路口，我茫然無措。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整個世界都仿佛顛倒了過來，一直在追求理想中的幸福，現在，幸福已經握在手中，為什麼，卻依舊愁容滿麵。
    口袋裏，手機震動。是短信。
    小語，你在哪？有事找你，老地方等你。現在，馬上，想見你。
    ——皓
    我看著黑色的字體怔怔發呆，澤皓還沒有放棄嗎？昨天……他沒有生我的氣麼？輕歎一口氣，將手機放回口袋。坐上一輛綠色的計程車。
    澤皓說的老地方，其實就是離我家不遠的一座小公園裏的一座許願池——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那時，我們１０歲。從此以後，他就纏上了我，並在１８歲那年，在雙方父母的撮合下，成為了我的未婚夫。即使，是在我事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下了計程車，遠遠的就看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欣長而挺拔。陸澤皓，就像是一顆絢爛奪目的鑽石，隨時隨地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隨時隨地都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但此時，他的光芒卻黯淡微弱，低垂的腦袋，看不清表情。偌大的許願池邊，隻有他一個人，顯得越發孤寂。平時，不論在哪，他總能第一個發現我，然後誇張地揚起嘴角，大聲呼喊我，可是今天，我就在他身邊，他卻沒有察覺。
    這……是因為我麼？因為我昨天的話。我心頭一酸，一股內疚翻湧而起。
    我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喂，在幹嗎！”
    感覺到他身子一怔，然後，他轉過頭來，看著我，依舊是滿麵笑容，神采奕奕，似乎剛才的黯然隻是我的錯覺。
    “小語，來了，恩……速度很快哦，看來，我在你心中還是很重要的，嗬嗬。”故作輕鬆的語調，我何嚐不知，澤皓，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麼，又怎麼會看不出，你陽光背後隱藏的那一抹憂傷？
    “臭小子，找我什麼事？”不知道要如何作答，隻好轉移話題，忽略內心的自責與哀傷，輕揚嘴角。
    “我要幫你啊！”
    眼前的男生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飛快地把我拽上了他那超級拉風的火紅色法拉利。
    “等會兒就知道了。”
    跑車在市中心一家武館前停下。
    我疑惑地跟著澤皓，看著他熟路地在偌大的建築裏穿行自如，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臉上滿是崇拜與敬意。看來他是經常來的。
    澤皓把我拉到一位身穿白色抬拳道製服的中年人麵前，很是尊敬地鞠躬：“林教練，這是我朋友，從今天起開始學習。”
    被喚作林教練的男人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一副了然地朝澤皓擠了擠眼睛，語氣慈祥地對澤皓道：“阿皓，既然是你朋友，就由你親自教吧，不管怎麼說，在這個武館裏，你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了。”看來，他把我當成澤皓的女朋友了，不過，也不算誤會，至少現在，我還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澤皓轉過頭對上我疑惑而又不知所措的眼神，笑了笑，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先帶她去換衣服。”說完拉著我轉身離開。
    “澤……澤皓，你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我學跆拳道？你知道我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的！”終於忍不住對著走在前麵的澤皓發問。
    得到的回答是——沒有回答。
    陸澤皓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手中嶄新的訓練服遞給我，示意我換上。
    我不滿地看著他，眉頭緊皺：“陸澤皓，你知道我不做不喜歡的事，誰也無法勉強我。”我滿是怒意地瞪著他，這個霸道的家夥！
    “小語，你不是要成為小真嗎？那麼你必須會點功夫，別忘了，跆拳道、擊劍、柔道，這些都是你妹妹的強項，你以為隻要穿得像她，沈亦寒那小子就不會認出你嗎？”
    察覺到他臉上略顯的怒意與眼中一閃而過的傷痛，我知道自己無話可說，默默地到更衣室換了衣服。
    “小語，既然你那麼想要待在他身邊，那麼我會幫你，隻要你開心，真的……我會幫你……”隱隱約約，有細微得幾乎讓人聽不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不知怎麼的，心突然就痛得無法呼吸，痛得想要流淚。
    裝作什麼也沒聽見，我若無其事地走到練習場地，朝他喊：“喂，可以開始了。”
    衝拳，正彈踢，惻踢……
    正拳、貫手、手刀、逆拳、掌拳……
    燈光下，澤皓一改往常的任性胡鬧，這樣的他，嚴肅正經，突然讓我發現，他，也已經是一個男子漢，他也有成熟的一麵。
    可是，我實在是沒有什麼運動細胞，動作僵硬，出拳、握拳無力，看著眼前的人眉頭一點一點皺起，我最終還是疲憊地搖頭放棄。
    澤皓滿頭的汗一顆一顆滑落，折射著燈光。心裏更是慚愧加內疚。
    原以為他會滿臉失望，沒想到換好衣服出來，對上的卻是一雙神采奕奕，喜上眉梢的眸子。“嘿嘿……看來上天是注定要我守護小語你的，所以才讓我成為武術高手，而小語是運動白癡，嗬嗬，小語，你放心，我一定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我就是你最最英俊最最帥氣的騎士！”
    陸澤皓開心地握著我的雙手，笑意裏充滿得意。
    嘴角無奈的抽了抽，突然決定，把之前的歉意全部收回。
    回到家才發現，忘記把夕真的手機帶在身上，包包裏隻有自己的手機靜靜地躺著。突然間想起亦寒，連忙打開手機，果然，屏幕上竟然有十多個未接來電，和二十幾條短信。
    全部來自——沈亦寒。
    “小真，你在哪？怎麼不接電話？
    ——寒”
    “小真，你怎麼了，很忙嗎？
    ——寒”
    “小真，今天事很多嗎？怎麼還不來醫院？
    ——寒”
    “小真，為什麼不接電話，短信也不回，出什麼事了？你在哪？
    ——寒”
    “小真，看到信息給我個電話好嗎？我擔心你！
    ——寒”
    …………
    一條一條，緊湊而繁密，好像一串永遠也吃不完的冰糖葫蘆，甜蜜卻酸澀。眼角開始泛潮，心底湧起一股內疚。
    真是該死，竟然忘記說好下午要去醫院的，怎麼可以忘了呢！真是在過分了！都是因為陸澤皓這家夥，氣死我了。
    深吸一口氣，我連忙打了個電話給亦寒，希望他不要生氣才好。
    “喂！小真嗎？”電話在下一秒被接通，那頭傳來亦寒焦急的聲音。
    內疚像破閘的洪水猛烈地傾瀉而下。
    “恩……亦寒，是我……”鼻子酸酸的，我想我的聲音一定是顫抖的。
    “你去哪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為什麼你就是改不掉任性的毛病呢！……小真，你怎麼了？”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充滿怒意的語氣又在瞬間軟下來，變成掩蓋不住的擔憂。
    “對不起，亦寒，真的對不起，不該讓你擔心的，我……”突然發現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隻有滿滿的內疚無限蔓延。
    亦寒很快地平靜了下來，溫暖包容的聲音一如往常：“好了好了，沒事就好，你呀，就是太任性了，還好，你老公我已經習慣嘍！”原來，亦寒還會開玩笑麼，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麼，假裝沒事了，來消除我的罪惡感？他一直都是這樣麼？原來，他和夕真之間，是如此親密麼？這算是戀人間特殊的交流方式麼？這麼包容，這麼體貼，這麼寵溺。
    夕真，怎麼辦，這一刻，我好嫉妒你！
    “嗬嗬……”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演示自己混亂的情緒，如果是小真，一定是調皮地吐吐舌頭撒嬌吧。
    “好了好了，今天一定又出去瘋了吧，是不是又跟人單挑了？真拿你沒辦法。快，去洗個澡，早點休息，明天可要好好補償我！”
    微怔，點頭答應：“恩，那你也早點休息，我掛了。”
    “好，丫頭，再見。”
    手機裏傳來亦寒掛斷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盲音。
    從小到大，一直以為像亦寒這樣的謙謙君子，應該隻有充滿才氣、完美的淑女才配的上，所以，一直以來，我那麼努力，那麼努力地學習知識，學習各類樂器、語言，還專門請老師教授禮儀，那麼努力地把自己打造成一個真正的淑女。可是，最終，這樣王子一般優雅高貴的亦寒，竟然選擇了我那頑劣成性的妹妹。而我，卻要依靠妹妹的身份去享受那對我，卻並不屬於我的愛情。
    真是天大的笑話，在這場愛情戰爭中，我遍體鱗傷，付出那麼多，換來的，卻是一段在謊言中生存的虛假愛情，而我，卻還是那樣傻傻地義無返顧！真是太可笑了！
    心，在下一秒崩潰，眼淚，決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