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鶴鳴九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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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中,代州太守府的主室內仍有亮光。客房外的守衛換了一班繼續值夜,雖然不知裏麵所囚何人,又為何囚於客房而非牢獄,守衛們並不多問,執行命令才是職責。宋寬被囚於此也有些時日,雖然麵上不表露,但始終關心鄭王現狀,是否用兵成功。每每辛弘毅來此探望,則有意無意用言語試探。辛弘毅視他為朋友,也不提防,但有鄭王消息必會知會。
    宋寬在代州太守府中雖是軟禁之人,偶爾也出得客房在院子裏走動,除此則別無他想。是夜,宋寬做了一個噩夢,血光之中遠遠地看見鄭王朝他微微一笑道:“先走一步,珍重!”說完,鄭王即漸漸地愈行愈遠,剩下一縷清影。宋寬猛然醒轉,除了夜色寂寥,再無其他。宋寬一時睡不下,在黑暗中坐著,心中不安愈演愈烈,壓抑非常,一時之間胸悶喘不過氣來,最後清淚無力地淌下,橫陳在臉上,是無限的恐懼和哀傷。
    就在此時,門外有些響動,宋寬收拾心情,警戒起來。披上外衣,移至門邊,門外卻有個聲音在喚:“大人,宋大人!”宋寬卻並不答應,門外那聲音有些著急道:“大人,我來助你出去。”宋寬聽出乃是自己府上的賓客,這才將門打開,隻見來人黑衣短打,手握短劍,刺死守衛在地。宋寬道:“先生如何來此?可知鄭王殿下如何?”那人道:“此處不宜長談,請大人隨我出去再稟告。”宋寬點頭,一路跟著此人出了太守府,一路竟是無人阻攔。府外早就備有馬匹,兩人騎馬翻身上馬,策馬狂奔而走。
    代州東麵有山五台。宋寬和那賓客進得山中,在一處清溪畔稍作停歇,賓客將連日來的事情本末細細說與宋寬。聽得鄭王已死,懸頭城門之上,宋寬直覺渾身冰涼,地陷天崩,心中似被人剜了一刀般疼痛難忍。渾渾噩噩地聽那賓客說著今後的安排,睡夢中鄭王血紅的姿態浮現眼前,那句“珍重”道了一千遍一萬遍,原來是永訣。
    賓客看宋寬淚流滿麵,一愣之下,道:“大人寬心節哀,何不繼鄭王未完之誌。”宋寬用衣袖拭了淚,道:“先生請自謀出路去吧,在下已是謀逆罪人,隻求速死,別無他念。”賓客急道:“大人何至於此,豈不白費在下千辛萬苦將大人救出來?”宋寬已經閉上眼睛,不在理睬他。賓客自覺無趣,在旁等候了半日,終究不能得宋寬一言,連連歎氣,道了告辭而去。
    宋寬一坐便是一日。待黃昏時分聽見五台山中傳來的佛寺鍾聲,在山中雲霧之間,飄渺無形,滌蕩世間渾濁苦痛,宋寬保著一絲清明,棄了馬匹,徒步攀上崎嶇山路,尋著佛寺而去……
    洛陽
    吳回站在徽安門外看著車隊慢慢行進,薛文忠和薛文恭兩人站在他後麵,中行寂則一人站在旁邊,並不與吳回親近。吳回也沒有辦法想,自上次兩人因為出兵潞州一事不和,中行寂就再也沒有給過吳回好臉色看。吳回多次想要修好,無奈中行寂並不領情。
    車隊在徽安門停住,車簾挑起,薛文孝和寧厲下車來,薛文孝昔日在洛陽和吳回、中行寂等人也往來密切,特別是吳回,趣味相投。這次見到這兩人正是熟門熟路,抱拳上前,道:“雍也、玄真,久違了。”吳回和中行寂答道:“薛少,久違。”吳回又道:“現在應該叫尚書令大人了,哈哈……”薛文孝道:“莫取笑。”然後見到自家兩位族兄,薛文孝又與之行了禮。
    薛文孝介紹了寧厲和陳五,各自互揖久仰。薛文孝見中行寂鬱鬱,吳回報以無奈,心中明了,於是道:“攻玉在車中,先回節度使府再說。”吳回點頭。一行人回車騎馬往太原城內而去。
    節度使府在承福坊,緊挨著太初宮。將楊山石安置好,薛文孝取出皇帝的敕旨交給吳回,吳回看了一遍,遞給中行寂,對薛文孝道:“攻玉來做河陽三城節度使甚好。賈大人被追封鄭國公,我即刻差人去潞城迎接棺梓。”中行寂冷笑一聲,道:“就由我去。”吳回看了他一眼,歎氣道:“如此甚好,玄真就親去一趟。”
    薛文孝見中行寂走了,才道:“雍也得罪了玄真?”吳回道:“我哪敢去得罪他,隻是賈大人之事與他打擊太大。”薛文孝道:“這倒是……”兩人皆在心頭歎息。吳回轉了話頭,問道:“太原此刻如何?”薛文孝道:“交由公孫忠毅和雷瑀了,晉王被削了親王封號,貶為蓬萊郡王,往萊州去了。潞州城也奪回來了,隻是馬元素跑了,不過洛倉的存糧運往太原及河東道諸州也能應付一段時日了。”
    “你來洛陽不隻是送陛下的敕旨吧……”吳回問道。薛文孝道:“當然不是,正要去見不處(曹有功字)。”吳回道:“我也很長時日未見到他了,自從你奉命前去長安,他就謝絕交遊,任誰都不見,鎮日在家養花弄草,彈琴讀書。”薛文孝歎道:“不處若是入得朝中也是棟梁之才。”
    寧厲道:“吳大人,我們此來正是要將曹先生說服去長安。陛下也是盼望良久了。”吳回道:“溫舒客氣,喚雍也就可。”又對薛文孝道:“上次你去長安,他已明確表態不去長安,似他這般如今他又怎會願意?”薛文孝道:“大凡讀書為何?若學不能致用,終究心有餘憾,不處所以不願在朝中乃是賢能擇主之心。我若告以今上聖明,總是會答應一二的。”吳回點頭道:“但願如此。今日天色也晏了,就等明日再去他門上造訪吧。”薛文孝點頭道:“好。”說完就告辭吳回,帶寧厲等人去了薛家宅院。
    薛家是有名的大族,對於朝中之人也是禮數周全,又是薛文孝領來的,寧厲和陳五都被妥善安排了飯食住處。薛文孝則去見了家長,也就是薛文孝的祖父,祖孫二人詳談良久。在薛家呆了一晚,大清早吳回就來見薛文孝,一齊去了曹有功住所,寧厲自然也在其列。吳回見陳五也跟來好奇地看了眼,隻覺得此人寸步不離寧厲,似是長隨護衛一類,氣質卻又不像,昨日更是聽聞寧厲叫他陳將軍。正在揣度陳五是什麼身份,忽然看見他腰間掛著虎頭銅牌,竟是龍武軍衛!吳回不禁又打量了寧厲一回,心道皇帝護衛竟然會來護衛此人,想必在皇帝陛下心中有些分量。
    四人一行來到曹有功宅前叩門,有小童出來應門,見識薛文孝立即飛跑回屋內喊道:“先生、先生,薛先生回來了!”吳回調笑道:“好童子,我來此處怎不見有如此待遇,每次必是閉門羹。”四人笑著進了宅內。曹有功單披了件外衣,衣帶都未曾係,頭發散亂,鞋襪不全地出來迎客,薛文孝笑道:“不處,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三月不見,怎就不堪入目啦?哈哈……”吳回也道:“不處倒真合了倒履相迎啊……”曹有功也不惱,道:“你們等著。”就急匆匆近內室換衣服去了。小童則熟練地將四人引進堂內,奉了茶水。
    不一會,曹有功從內室出來,笑道:“景元,看你如今一本正經,在洛陽的荒唐事情可是少的。”寧厲聽了,想到初次見麵時薛文孝那披頭散發的驚駭模樣,憋不住笑出聲來。薛文孝埋怨地看了一眼曹有功,曹有功假裝未見,理了理蒼青色的直裾,跪坐下來,見偷笑的寧厲,問道:“景元,佳人在座,卻不介紹與我?”薛文孝道:“疏忽了。寧厲,寧溫舒!”曹有功撫掌讚道:“溫潤如玉,舒展似風,真佳人也。”吳回笑道:“不處好眼力。”寧厲隻道:“謬讚。曹先生爽朗灑脫,仙風鶴骨,厲心中欽佩。”
    幾人也不客套,曹有功問了這幾月間的事情,薛文孝一一說了。曹有功又直指薛文孝此來的目的,薛文孝也具實以告。寧厲道:“先生,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1】先生淵遠博學,奈何自棄荒野。而今天子求賢為佐,以易世道,先生懷才得道,正可相輔。聖人言,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2】先生處無道之世可致死不變,現今有道之世,怎可珠玉棄於淵?”曹有功道:“國有道,不變塞焉,若說我誌向並不在出仕,如何不是強哉矯?且聖人也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3】,溫舒也並非樂於混跡朝中之人,為何還要強我入朝?”寧厲默然,薛文孝正要補救,寧厲卻道:“厲並非不欲,隻是不喜。凡事若按一己之喜樂,棄弘揚道義而不顧,任憑小人當國,奸佞當道,雖欲隱也不可得。”曹有功又道:“以溫舒所言,國無道,不可隱,三溫舒先前一說目下國有道,何解?”寧厲抱拳道:“國有道,賴先生之輔!”
    薛文孝也在一旁道:“不處,你若要歸隱,何必讓自己名聲遠播?四月之前,我出洛陽,又何必唱鳳兮之歌?”曹有功不語,薛文孝接著道:“你若懷疑陛下求賢之心,我當為你引見一麵。”吳回道:“良臣擇主而輔。既能見得陛下一麵,不處你還有何猶豫?”曹有功思量過後,終道:“也好,且去長安一回。”
    【1】 語出《論語》,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意思是:不做官是不對的。長幼間的關係是不可能廢棄的;君臣間的關係怎麼能廢棄呢?想要自身清白,卻破壞了根本的君臣倫理關係。君子做官,隻是為了實行君臣之義的。至於道的行不通,早就知道了。
    【2】 語出《中庸》,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
    【3】 語出《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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