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一部 日熏黃雲雪消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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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深湛的夜空中,綿延不絕的青紫色雲團移動著,簇擁著,翻湧著。仿佛有著極其厚重的質感一般要從天幕間傾頹而下。層層疊疊的萬裏雲空,縷縷的紅霞金光從雲氣的罅隙間漫溢出來,如刀裁斧斫般將天幕分割成數個空間。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饑對肉酪兮不能餐。夜間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杏漫……”幽然腸斷的回雁曲仿佛采擷自煙靄縹緲的雲氣之端,隱約響起的音色細若遊絲,不絕如縷。
“回雁十八曲。”我聽見身後的蕭隱輕輕說出這幾個字。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青。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
我側耳傾聽,說道:“你也知道這是嘉瑞公主所作。”
“豈止知道,還十分的熟悉。”蕭隱淡淡答道。
我心中一動,“那麼那晚在北奴軍營中用簫吹奏回雁曲的人是你嗎?”
蕭隱聽聞頷首,“覺得很奇怪嗎?”
“軍營之中不是最忌諱這種悲切思鄉的曲子嗎?士卒聽後不免會思念家鄉,使士氣低落、軍心渙散。”我說道。
“你這麼認為嗎?”蕭隱道,“士卒思鄉情切,反而更能眾誌成城,合力征戰,以求得軍隊早日凱旋,回歸故裏。”
“蕭公子真是見解獨到。”我道,其實我現在也沒有什麼心思跟他談論軍隊士氣。若我估算得不差,我現在應該還在胤朝與北奴交界一帶,還算不得順利進入胤朝的勢力統轄範圍。
我有些擔憂道:“你這樣放走我,回去之後預備怎樣向耶曆交代。”
“我可不一定是他們一方的人,做什麼事都雖自己性情喜好決定,談不談要交代什麼。”蕭隱說得爽朗灑脫。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問,心中反複思量著他先前問我的三個問題,想從中得出一些線索。
“我都說了雖自己的性情喜好而定,談不上要刻意地去幫一個人。”
我知道他這樣是在搪塞敷衍我,可偏偏有覺得他的話間流露出無可隱瞞的坦誠。
我不甘地追問道:“那你先前說我跟誰長得好像?”
蕭隱並沒有回答我的意思,索性沉默以對。
我也覺得這樣無趣,也放棄了在這個問題上的糾纏,但又突然想到些什麼,問道:“那麼與我同來的兩名少女現在哪裏?”
“她們已經出了蒼括山,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已經與胤朝方麵的人會合了。”蕭隱淺笑道,“你不會認為將她們救出蒼括山是芙娜一個人的功勞吧?”
“莫非是你在暗中幫忙嗎?”當時纖離和纖柔能成功逃脫蒼括山,不是我小覷芙娜,實在是覺得太輕易了一些,我甚至曾懷疑其中有詐,一再地拖延營救我的時間,以仔細查看其中的端倪。現在看來能有蕭隱出手協助,整件事也是不奇怪了,反而是我當時過於多慮了。
蕭隱勒緊韁繩令馬停下來,自己翻身下馬,將馬留給我。
“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應該過不了多久,你身邊的兩名侍女就會帶著胤朝的人來找你。”蕭隱說道。
我坐在馬上,拱手道:“多謝蕭公子。”此時體內的迷香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單獨駕馭馬匹。
“保重。”話音剛落,一襲白衣已是飄然遠去。
此時殘夜將盡,先前綿延的厚重雲層漸漸被晨風吹拂得有些單薄,天邊朦朧地聳起一些幢幢的青色影子,投射在湧動雲海上淡淡的光暈宛如波紋一般層層蕩漾開。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裏,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
荒蕪沉寂的戈壁灘上,一蓬蓬枯萎的衰草,在夾雜著沙礫的風中磨礪出鋼鐵般堅硬的質感,仿佛星羅棋布的嶙峋怪石。
此時又是鋒鏑再起,戰火綿連。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生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來日又將家園踏碎,哀鴻遍野。
我禦馬逆風而奔,風聲呼嘯過耳邊如鬼魅力竭廝號,滾滾風塵迎麵而來,細細的沙礫積累在發絲衣袍的縫隙間,我感到臉上蒙了一層塵垢,整個人如同從塵封中策馬而來一般。
蒼莽的荒野透出一絲人間煙火的氣息,間或有嘈雜的酒客的吆喝聲傳來,窗紗上映出紅黃斑駁的燈光和人走動的影子,似乎是驛站或者是旅店。
我此時疲倦乏力,又是饑腸轆轆,看到那裏的燈光時,如同久航的行船終於找到港灣。
當我走近那裏時,嘈雜的吆喝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濃重的烈酒香氣膠合著甜糜的胭脂氣息,直鑽入人的鼻尖。我推門而入,裏麵正廳中零落地擺著做工粗糙的木桌,其間三五一堆圍著的酒客在大行酒令,木桌間無其他吃食,一概都放著一臉盤熱氣騰騰的出鍋牛肉,上麵還晃晃地插著切肉的尖刀。幾位女堂倌手執長嘴高腳銅製的酒壺,遊走在桌與桌之間更盞填酒,與客人談笑風生。
看到如此的情景,我霎時感到一種說不清的詫異。此時,先前坐在櫃台前的老板娘朝我走了過來,她臉上敷著白粉,唇間抹了豔紅的胭脂,扭著水蛇腰,看得出年輕時也是頗有幾分姿色的。
“老板,打尖。”我道。
她在我麵前站定,似乎是在打量我的容貌。不過此時我臉上盡是塵垢,看上去蒙頭垢臉的,像極了一副落難流民的樣子。
她看著我這副外表,敷滿白粉的臉上露出些不屑的神色。
這種勢力的神態我在宮中公公們的臉上見的多了,拿出些錢就可以鎮住這些人。我轉念想到我此時身上並未帶了錢,於是從頸間取下先時與芙娜交換的那顆紅寶石給她。
“這個夠不夠一頓飯錢?”我問道。
她的眼神像是一下子被點亮一般,幾乎是從我手中將它奪了過去,生怕讓身邊的人看見一般急忙揣進衣袖。
我被她的舉動一驚,心中湧現些輕蔑和厭惡,不過此時這紅寶石於我而言還比不上一頓飯來的重要,“老板,夠不夠?”我再次問道。
“夠了,夠了。”她忙不迭地連聲道,“不過請姑娘上樓去用餐。”
“上樓?”我有些疑惑。
“姑娘你看這樓下全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怕是不方便的。”老板娘對我解釋道。
我環視四周,樓下確實都是三大無粗的彪悍男人。我發現從我進來之後,這裏的男人就用一種極怪異的目光看著我。
盡管覺得十分奇怪,我還是跟著那妖冶的老板娘一起走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