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一部 身陷囹圄玉生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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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藍深湛的天幕間新月如鉤,顏色清冷如待戰的戟戈,喻示著鋒鏑將起,戰禍綿連。
我此時卻是憂思重重,身陷在固若金湯的北奴軍營,脫身對我而言簡直難如登天。可是我如果真的被索諾帶到鄢都,我這一生怕都是無法離開北奴了,每次念及此心中總是不可抑止的悵然和酸楚。
思緒恍惚間,耳畔有悠悠的簫聲伴隨著夜風而來,若有若無,不絕如縷。“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青。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我靜靜傾聽,正是嘉瑞公主遠嫁北奴後而作的回雁十八曲。
對於嘉瑞公主的詩詞歌賦,我真是太熟悉了。回雁十八曲創作於豐熙九年,此時嘉瑞公主正好嫁至北地九年,會大胤使者來,公主問起故國事,不禁珠淚橫垂。悲痛之餘取琴奏出回雁十八曲,親自填詞,並令使者將其帶回胤朝。
回雁十八曲音調哀婉,悲不可聞。其中的詞更被世人稱作“斷腸詞”,字字吟出宛如杜鵑泣血。無任是曲還是詞,都是嘉瑞一生所達到的最深厚造詣。寫下回雁十八曲後,豐熙十年開春之際,嘉瑞就在北奴王宮抑鬱而終,一代絕世美人香消玉殞,回雁之作由此竟成絕筆。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複然……”以我現在的處境,聽來也是感觸頗深,也許當初的嘉瑞就是在這樣冷寂的寒夜中,望著中空的一鉤孤月,輕輕地吟出,心愁亦複然,愁亦複然。
此時,芙娜啜著香甜的牛奶茶,見我靜默不言,問我道:“你怎麼了?”
我淡淡道:“在聽蕭。”
芙娜凝神聽了一會,就蹙眉道:“我不喜歡這樣的曲子,悲悲切切的,一副軟弱無助的樣子。我還是更喜歡兵戈陣之類的曲子,那樣才氣勢磅礴,銳不可當。”
我看了她一眼,像她這樣馬背上長大、諳熟兵器的女子說出這種話也是不奇怪的,我垂首,說道:“這支曲子講的是思念故國,我現在聽來不免感觸一些。”
“思念故國?”芙娜略一思索,問道:“你在想胤朝嗎?”
我點點頭,低聲說道:“胤朝是我的故國啊。”
“你跟我們去鄢都吧,那裏也不會比胤朝差的。”芙娜握住我的手說道,說這話時她的眼神清澈。
我苦澀笑道:“可是我所有的親人都在胤朝啊。”
“那麼。”芙娜說話時神色純真,“可以讓耶曆哥哥將他們都接到鄢都去啊。”
我不禁歎息道:“你應該還不知道我的來曆吧。”
“不知道。”芙娜搖頭。的確,幾日來她隻是對我嚴加看守,從未問過我的身世來曆。
我聲音幽幽地說道:“其實我是胤朝太子宮中一名甚得其心意的寵姬……”
“你是胤朝太子的……”芙娜被我的話驚得站起,反問道:“原來你已經嫁給別人了?”
“是的。”我平靜答道。
“那……耶曆哥哥還把你……擄來……”芙娜一時有些錯愕,話中透出些微的惆悵和酸意,“可是耶曆哥哥好像又十分地喜歡你……”
我的手指握著溫熱的銀杯,看著那杯中央淡淡升騰的白煙說道:“喜歡,不見得。”
芙娜瞪大眼睛看我,似乎覺得我的話不可思議。
“他不過就是想借此對胤朝儲君挑釁,將我擄走也是為了給太子難堪,以達到激怒他的目的”我說道,“現在大胤邊境由太子親自領兵坐鎮,被敵軍擄走寵姬算不算得上奇恥大辱?”
“哦。”芙娜好像覺得我說得在理,我仔細端詳著她的神色,隱約有些釋然。
“那你?”她問道。
我神色戚然,“離開了太子身邊我就無依無靠了,而且我曾被擄入北奴軍營,背負著這樣的聲名,太子府我怕是回不去了。縱然他不介意,可是免不了旁人會對此橫加指點。”
“既然如此,那麼你還是安心地留在北奴好了。”芙娜寬慰我道。
“你們少主現在對我還有幾分看重,所以命人好好保護我。一旦興致過去,定是將我棄之如敝屣,而且我又在北奴軍營中樹敵不少,現在礙著少主的顏麵不敢動我,可是到那時還不殺了我。”唇邊綻開一個淒婉的笑容,“我是絕對不會跟他去鄢都的,與其受辱身死人手,還不如清白尚存時自我了斷。”我說得斬釘截鐵。
“你……”一時芙娜也被我如此的決絕堅定震懾。
我輕緩道:“這幾日來芙娜小姐待我很好,所以才對你坦白肺腑之言。不過你放心,若我真的走上那一步,念著芙娜小姐的照顧之情,定盡力不連累小姐。”
芙娜聽得有些動容,認真地問我:“那你喜歡胤朝太子嗎?”
“喜歡。他是我今生的良人啊。”我看著她俏麗的臉龐,淺笑出:“就像你喜歡耶曆一樣。”
聞言,芙娜瞬時赧然,雙頰浮起淡淡的虹暈,隨即佯怒道:“哪有?”
我將她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數看在眼底,無任是本性如何爽快開朗的女子,每每論及男女情事應該都是羞澀忸怩的,比如端雩,還有她。
“那就當我胡猜好了。”我輕鬆笑道,“今天我見到你的耶曆哥哥時,他還問芙娜……”我有意止住不說。
“耶曆哥哥問我什麼?”果不其然,芙娜急切地出言問道。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看來我的猜測沒有錯,芙娜的確對耶曆存有情意。那麼她的心思,綺婭應該也是知道的,她們姐妹兩人作為北奴的貴族女子,一齊嫁給北奴王子也是不奇怪的。
“你不會在騙我吧?”芙娜帶些惱意道。
我收斂笑容,“沒有,絕對沒有。他說在這軍營中都是男子,不知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裏經不經受得起隨軍出征的勞苦。”
芙娜微微頷首,神色坦然,“怎麼會經不起呢?隻要耶曆哥哥不將我留在鄢都,有什麼苦受不起的。”
我看她真是直爽到有些莽撞的女子,將喜怒明白地寫在臉上,半分也藏不住心思。
“芙娜小姐是因為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所以也不覺得軍旅生活苦了。”我說道。
先時的羞澀和窘迫已在她臉上褪去,臉龐間流露出少女情竇初開的嬌妍神情,卻又是有些低落地說道:“可是耶曆哥哥對我總是不冷不熱的,惟一找我的一次就是讓我好好地看住你。”話語間隱約有些委屈。
“我知道耶曆哥哥要事纏身,根本無暇顧及我,可是……”
我問道:“那麼你以後也是要嫁給他吧?”
“家族中的前輩們是已經這樣決定了。”芙娜對我毫不設防,“我也願意居於姐姐之下做他的側妃,可是我不希望耶曆哥哥娶我單單隻是為了……為了家族的聯姻。”
我聽到“聯姻”兩個字,不由心間觸動,看來無論在大胤還是在北奴,士族女子都無法回避的命運,就是以終生的幸福用作家族與家族之間的聯姻,成全一樁又一樁的門當戶對、佳偶天成。即使有幸遇到一個自己真正喜歡、想嫁的人,還是要反複地思量、擔憂那個娶自己的人是不是單單就為了家族的聯合。
“既然你這麼喜歡他,那麼麵對他帶回的我這樣一個女子。你居然還能平靜地保護照顧我多日。”我朝她笑道,“你應該像你寄姐姐綺婭那樣,恨不得一劍就殺了我。”
“我當然不會殺你。”芙娜急忙解釋道,“盡管有些不樂意,可是我不想讓耶曆哥哥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