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奕槿的書房出來，迎麵遇上了正往這裏款款走來的太子妃，薛旻婥。
    她身著淺藍色雲水瀟湘花紋宮裙，腰間垂落兩道飄逸的靛藍色絲絛，行走間姿態輕盈地拖在裙裾上，她手執一把製作精巧的美人宮扇，悠閑地搖幾下，輕風陣陣，幽香細細。身後跟著一名端眉順眼的宮女，紅漆案上托著碧色纏枝紋理的玉碗。
    我看了那隻玉碗一眼，看來她現在不會有閑暇理我。
    於是我從容地向她請安，令人詫異的是，薛旻婥命身後的宮女將東西送進去，自己卻仍是留在原地。
    沉默了良久，她說道：“這麼短的時間內，尚宮就已經將宮中的關係經營得那樣好了，如此的本事，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她的聲音平靜，不帶一絲的波瀾。
    我隻是看著她，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
    “比方說那個若菡婉儀吧，都重傷了還要強支撐著，出麵為尚宮證明確實無辜啊。”
    原來她指的是這件事，我說道：“真是讓太子妃娘娘謬讚了，婉儀也是不想牽連無罪之人，並非是對顏卿特別。”
    薛旻婥搖著手中的宮扇，說道：“可是本宮聽說，顏尚宮處理財務出納，得體合宜，甚至惠及平日裏受冷遇的妃子宮人，可是為人稱道啊。”她話中暗指我是在有意地邀買人心。
    我恭敬道：“為人稱道的應是皇後才對，顏卿不過就是按照皇後的旨意辦事，這麼說來，倒是令我平白得了便宜，沾了皇後的光了。”
    我聽得她輕輕冷“哼”一聲，語氣中頗帶了幾分責問的意味，“當初姑姑掌管財務時，各宮各式的分配下來，多有不足，不得不有時虧待的底下的一些人。不曾想到顏尚宮有如此才能……”
    “省下了延禧宮的用度，不就有餘錢了嗎？”我的唇角勾起一絲清雅的笑意，針鋒相對。延禧宮是薛旻婥姑姑薛貴妃的住處，這座宮室論富麗輝煌在宮中也是少有，可謂享受奢華，揮金如土。
    薛旻婥的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一下扇得猛了，宮扇的烏木手柄撞在她腰間佩戴的祥雲狀玉佩上，清脆地玎璫一聲。
    我如未見一般，盈盈請辭道：“娘娘，顏卿告退。”
    此時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尚宮晚點走吧，今日東宮要開宴邀請朝中諸位年輕的將領。”
    我轉過身去，太子妃還在對我說話，我若背對她則是大為不敬。
    “要出征了，也不知道何時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薛旻婥此時倨傲的神色像極了她的貴妃姑姑，“有一個人，尚宮不應該見見嗎？”
    我知道她話中指的人是桁止，當她說到“能不能回來時”，我心頭忽的閃過一絲厭惡，她這麼說又是什麼意思？
    我還是儀態得體地道：“是有一個人，不過剛剛就見過了。”我抬頭示意奕槿的書房。
    “不過還是要感激娘娘的提醒，那現在也由顏卿好意地提醒娘娘一句，待會見到時，隻問‘何時回來’就行了，就不要拿‘能不能回來’這種話去觸殿下的黴頭了。”
    我聽見身後“碰”地有什麼東西摔碎在地上，回廊的轉角處，眼睛的餘光瞟見一盆開得正好的榴花摔在地上，花瓣嫣紅，根須黏連著泥土溜溜的滾了一地。
    漸漸走得遠了，這時一道人影驀地出現在我麵前，舉止優雅，笑意慵懶，正是韶王。
    他一見到我就道：“本王見到你們吵架了，還第一次見到如此端莊識禮的皇嫂，居然也會摔東西，發脾氣。”韶王的話中透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悶聲道：“無聊。”留下他顧自走了。
    “等一下。”韶王追了上來，“不會這般小心眼吧。”
    我惱怒地橫了他一眼，“想要害死我，就這樣跟著。”現在還在東宮之中，薛旻婥咬緊我與桁止的事不放鬆，我可不想節外生枝再來個韶王，那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放心，如果旁邊有人在，本王還能不知道。”韶王自信地說道。
    我想想也是，於是悠然地在一處回廊坐下，指尖閑閑地拂過衣衫上細微的紋理，問道：“找我有什麼事？”
    “你不會已經知道了吧？”韶王奕析一指遠處奕槿的書房，我是剛從那裏出來的。
    “那就要看你在奏折上是和盤托出了，還是有所隱瞞了。”我看著他道。
    “線索的確是有。”他刻意地壓低聲音道，“還找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那人是誰？現在哪裏？”我問。
    “應該是林家軍裏麵的舊部，我在找他時，好像還驚動了一些不知出於何方勢力的人，他們也在找他。”
    我道：“可以把他交給鳳翔樓，牡丹姨知道怎樣藏起一個人。”
    韶王看著我，神色中帶些隱約的疑惑。
    我蹙眉道：“你放心，我不會私吞了他的。”
    “倒不是這個原因。”奕析淺笑著搖頭，那樣的神情仿佛在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在你那裏，和在我這裏都是一樣的。”
    他的這種神情突然就讓我有了被人鄙視的感覺，心中一陣惱火。
    “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在調查時總感覺好像有人給我鋪好了路一般，水到渠成，沒費了多少功夫。”奕析說道。
    “王爺看來挺謙虛的，沒有認為就是因為自己的明智能幹。”我說道。
    “難道不是你那方的人嗎？”奕析問我。
    我停頓了一下，回答道：“應該。”
    “還有就是……”奕析忽然猶豫起來，這倒不像他平日的行事作風。
    這幾日來，其實我也是陸續地通過鳳翔的各種渠道，得到了不少消息，其中有一些我還是有意地隱瞞了紫嫣。
    “如果很重要，就不要在現在說。”我打斷他道。
    “怎麼……”
    我道：“還有拜托王爺一件事，如果是關於錦溪的消息，先不要讓紫嫣知道。”
    奕析眼中的疑惑之意更深了，“這又是什麼原因。”
    我冷靜道：“紫嫣畢竟才十五歲而已，我怕她得知錦溪案的真相時，一時受不住打擊，或是會情緒失控，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是這樣嗎？”奕析沒有對此過多的追問。
    “你們還真不像是平常貴族門閥出身的女孩子。”奕析道，“那麼讓我問一句，桁止知道這些事嗎？”
    “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我幹幹脆脆地回答。
    “可是這本來應該是身為男子的他去做的，現在倒是反過來了。”奕析的神色似笑非笑。
    這時，一名小宮女向我這邊過來，“尚宮大人。”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驚，狠狠地瞪了奕析一眼，居然好意思誇下海口，說他韶王眼中怎麼可能揉得進沙子，現在人都快到跟前了，他還不是跟我一樣的渾然未覺。
    奕析卻是不理睬我，悠悠然地踱步走了，好像他不過就是路過一樣。
    我收斂神情問那宮女，“什麼事。”
    那人垂首恭敬答道：“是皇後娘娘，喚尚宮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