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麵色如土，口鼻中都滲出血來，喚他幾聲，也隻是胡亂應了，一時間已神誌不清。易弦清抓過秦浩的手臂，用肩頭承起他的重量，好不容易將他扶起來，跌跌撞撞就要走。身後兵刃相交的叮當之聲密如急雨，秦浩卻不住地向下墜去，易弦清隻覺好似整座山壓在身上，腳下邁不開步子，沒奔幾步兩人便雙雙摔倒。易弦清爬起來，
    易弦清精疲力竭，拚力去拉秦浩，可怎麼也拉不動。她心中焦急，不覺一股腥氣衝口而出，頓時大咳起來。她一麵咳得不停，一麵眼淚就下來了：這個樣子，怎麼逃得過呢？不管怎麼竭盡全力，還是眼睜睜地沒有辦法，隻能慘死在仇敵手下麼？一瞬之間，易弦清心裏竟生出求死的念頭，扭頭向完顏雪鴻大叫到：“我走不了！我不走了！你殺我好了！”隻是不知表哥能否逃過此劫，心中不禁慘然，愈發咳得氣緊。
    “師妹！站起來！”替她擋住完顏雪鴻的人一聲斷喝。易弦清聞言一顫，舉目看去，那人身材高大，骨肉勻健，穿了一件頗舊的麻布短衫，往日並不曾見過。他穩穩占住了狹窄的山脊，從背影上也不見如何動作，但聽得金鐵相擊之聲不絕，顯是搏殺得十分凶險。
    峨嵋派同門七人，易弦清不識的唯有蕭振，自應是眼前這人了。她與蕭師兄素昧平生，數天前他已救過她一回，今日更是舍身相助，難道自己竟要自暴自棄，累得師兄喪命嗎？想到此處，易弦清勇力頓生，咬牙將秦浩抱了起來。
    “叮——”的一聲長響，和著完顏雪鴻半驚半怒的嬌叱，蕭振的身形平平倒飛過來。他右臂伸來攬住易弦清，順便也抓住了秦浩，縱身就往山崖下跳去。易弦清還未回過神，隻聽耳邊風聲呼呼，眼裏的山石林木紛紛向頭頂上空竄去，不由嚇得失聲尖叫，然而一股冷風猛灌進口中，她的叫喊聲被全數堵了回去。
    完顏雪鴻見三人一同墜崖，自然也是驚了一跳，不覺追前幾步，正要伸手去抓，卻見蕭振回轉身子，左手一揚，一道寒光當麵襲來。完顏雪鴻連忙揮刀去撥，隻聽一聲脆響，她隻覺臂上陡增重壓，不由倒退幾步。那物斜飛出去，釘在地上，完顏雪鴻仔細看去，分明是一把柴刀。
    方才蕭振持刀與完顏雪鴻劇鬥，招式間使的都是劍法，她還道是什麼古怪的寶劍，原來卻是把普通的破柴刀，不禁好笑。她湊到崖邊向下望去，隻見蕭振挾著易弦清與秦浩，一路不斷飛跌，穿透林木，直向看不見的山峰底下落去。
    風刮在臉上是生生作疼，擦身而過的草木枝葉發出呼啦啦的聲音，易弦清閉著眼睛，緊咬牙關，手裏死死抱著秦浩，竭力不讓自己驚叫出聲。她心想這次必定摔得粉身碎骨，隻覺全身都僵硬了似的，在這不斷墜落的彈指之間，極度的恐懼與驚惶卻像煎熬了千百年一樣漫長。
    蕭振空出左手，從腰間抽下一條折了四截的麻繩挽在手中，他手腕飛快抖動，繩頭不斷擊打在身旁的崖壁和樹木之下，發出陣陣有力的啪啪之聲。同時，他盯著腳下飛速撲來的景物，不時向那岩間崖上伸出的木枝藤條踏去，落腳處雖盡險極，但山間植物大都柔韌結實，皆是微微一阻，卻不斷折。借著麻繩擊打和樹枝彈蕩之力，蕭振不斷調整著墜落的勢頭，漸漸竟緩了下來。
    隻那麼一忽兒，易弦清感到耳邊的風聲和雜音漸小，下墜的速度仿佛減緩了，竟有幾分禦風飄行的暢快之感。她慢慢張開眼，隻見眼前便是一張極親近的男子麵孔，眉間蹙著凝重，正專心致誌望著下方。易弦清微微驚了一下，連忙避轉臉去，隻見四周山巒舒展、林木徐徐，蕭振攔腰摟著她踏枝而行，腳底樹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不多片刻，下墜之勢已竭，蕭振揮繩卷住一株大樹，用力一拽蕩了過去，在樹幹上緊踏幾步，悠悠落到地上。易弦清站定，隻覺心兒亂跳，甫一開口，聲音都在顫抖：“我們……竟然沒事！”她仰頭望去，隻見這山崖其實不太高，但筆直險峻，比之當日因猴群騷亂而跌下的陡坡，更是凶險萬分，想到自己從上麵掉下來竟然好好的，真像做夢一樣。
    蕭振沉聲道：“我敢帶你們跳下來，自然有萬全的把握。你不要緊吧？”他雖是鎮定自若，但不免粗喘連連，因為從崖上跳落自是一件極耗精力的險事，他渾身汗濕，像要脫力一般；然而最難的不在功夫了得，卻在超異於常人的膽量和冷靜。
    “我沒事。可是表哥他……”易弦清連忙去看秦浩，這才發覺自己渾身戰栗，雙腿竟酥軟得站不住，全靠倚著蕭振才能勉強支持，而雙手因為抓著秦浩過分用力，整個手臂都又酸又痛。
    “你先坐下稍歇一歇。”蕭振扶易弦清坐下，又接過秦浩，把一陣脈息，便將他扶在自己身前，伸掌按住他頭頂和背心，閉目運起功來。易弦清知曉峨嵋派專有一門“渡元功”，用自身內力疏通他人經絡，可以療治內傷，但她並不曾修習過，隻能坐在一旁看著。
    清涼的微風徐徐拂過，易弦清漸漸放鬆，身上一點一點有了力氣。她細細端詳秦浩，見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在蕭振“渡元功”的救護之下，偶有一兩聲呻吟逸出唇間，漸漸頰上也有了幾分活氣。易弦清微微傾斜身子，視角轉動，蕭振的麵孔便從秦浩臉後顯露出來。
    這一刹那，易弦清恍惚覺得好像有一道日光穿透樹林，照在她身上。
    蕭振生得一張清俊的臉龐，輪廓極是分明，五官的線條仿佛是一刀刀雕出來的，英朗而不失精致，隻是肌膚微黑，平添了幾分獷野之氣。此刻凝重之時，他眉峰微蹙，極為認真，緊抿的雙唇與方巧的下頷都顯露出一種剛毅之態。雖沒有曠世姿容，他卻仿佛總有幾分與別人不一樣的氣度：不同於峨嵋派的師兄弟，不同於戲文小說中的男子，不同於彪炳史冊的英雄，不同於易弦清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易弦清凝視著他，腦海裏一忽兒空白，但覺呼吸都要停止了。她隻想到：“我見過他！我見過他！不不不，我不曾見過他，可是我分明認識他。我在哪裏認識他呢？大概是在夢裏吧。我是在心裏夢了很久，等了很久……”易弦清的胸膛裏仿佛有水波層層蕩開，那個憐惜她、愛惜她的夢中人，臉上正該是蕭振這樣溫柔而堅毅的神情。這靜默凝望的須臾，卻像朝夕相對了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