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煙雲 第一章 入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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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時節,正是世間萬物複蘇、草長鶯飛的好光景,然而西蜀峨嵋山高峙天外,山上卻仍是風寒侵骨、冰雪未消。峨嵋山的山巔有一小片平壩,喚作金頂;而普光殿就建在金頂邊沿的危崖上,臨淵淩雲,輝煌宏大,遠可極目千萬裏之外的大雪山,近可俯眺蜀中,遙望成都府有如井底之村。
天剛拂曉,四野還是灰茫茫的一片,隻有天邊的濃雲透著一絲紅亮。清冷的晨風呼嘯而過,撲麵如割,偌大的金頂上悄無人息,人人都還流連在黑甜鄉裏。可是寒風當中,普光殿旁懸崖邊上卻佇立著一個纖弱的少女,衣袂飄舉,單薄的身子禁不住一陣又一陣的瑟瑟顫抖。她怔怔地望著東方天邊那絲毫光亮,抱著雙臂一動也不動,隻過了許久才悄悄歎息一聲,伸手抹去流上臉頰的眼淚。
日頭漸漸升高了,穿破雲層投下萬道金光。普光殿裏的僧人活動起來,一陣早課的鍾聲遠傳天外。峨嵋派弟子秦浩向來勤於練武,他一早起來到寺旁的空地去練劍,剛出寺門便看見那少女煢煢獨立的身影。
“表妹?”秦浩驚詫地問到,“你怎麼在這裏,天還沒大亮呢!”
“我,我……”少女垂首答到,“我睡不著。”
“那也不能穿這麼單薄啊!傻妹妹,凍著了吧?”秦浩打量著少女,心裏生出一陣憐愛,“來,我送你回臥雲庵吧。”
峨嵋派人丁不盛,因此皆是與山上修道的僧尼共住,幾個男弟子住在普光殿裏,而臥雲庵建在普光殿西側不遠的山崖上,則是女弟子的日常起居之所。秦浩將少女送到庵門口,作別道:“快回去吧,多添幾件衣裳。”少女有些依依不舍,神色哀婉地喚了一聲:“表哥……我來了這好幾日,表姑父還不曾見過我……”秦浩微有幾分心旌搖動,笑道:“你放心,大伯空閑下來,我一定告訴你,你先回去吧。”臨去了又道:“表妹,你總相信我就是了。”少女點點頭,笑一笑進去了。
剛走到東廂的過廊,便聽有人叫到:“易弦清!”喚的正是少女的名字。她扭頭去看,但見走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當首那個衣飾華美的女子,柳眉櫻唇,明眸皓齒,一張清水芙蓉臉便已光彩照人、攝魂奪魄,當真是天下少有的絕色。然而她神色十分淡漠,隻冷淡地說到:“你去哪裏了?秦師姐四處找你!”
易弦清初到峨嵋,還不曾見過這女子,但見她冷如冰霜且有淩人之勢,連忙低眉順目地唯唯應了。然而那女子實在貌美,易弦清忍不住偷眼端詳,目光粘在她臉上便轉不開。
“我叫柳歌,是峨嵋派的大師姐。”那女子說到,她見易弦清總盯著自己看,傲然一笑便走了。
“易姐姐,我們走吧。”與柳歌同來的少女說,親熱地拉起易弦清。她是峨嵋派最小的弟子,不過才十四歲,名喚聶晴初,是前幾日便與易弦清熟識了的。
“易姐姐,你是不是去見秦師兄了?”聶晴初笑問到。
“沒……沒有。”易弦清答到。
“嘻嘻,不要瞞我了,我剛剛看見秦師兄從這裏走了。”聶晴初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一雙黑亮機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是不是?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說話間便走到了樓上廂房,峨嵋派女弟子盡皆住在這裏。易弦清進門便看見秦憶一臉不高興地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心裏立即憂懼起來。不出所料,秦憶生氣地嚷了起來:“你上哪裏了?不是說好給我梳頭嗎,教我好等!你做人就是這樣的言而無信?”暴風疾雨般便是一陣數落。
原本是曲意討好,昨晚答應幫她梳個新鮮的發式,不曾想卻落了好大的不是。易弦清滿心委曲卻不敢接話,連忙拿起自己的梳子,上前解開秦憶的發辮。她一邊替人梳頭一邊感懷身世,易家在中原本是聲名煊赫的武林世家,隻因召集武林同道聯合抗金,被金國天忍教一夜之間屠殺殆盡,隻有多年前分家南遷的一支幸免於難。自己雖在父母拚死保護下逃出生天,然而已是家破人亡,隻身流落好不淒慘,她先是寄居在南易家,幾經輾轉又前來投奔表姑父——峨嵋派掌門秦雲鬆。如今寄人籬下,比不得從前在家中受父母百般寵愛千般嬌慣,處處小心卻仍是免不了忍氣吞聲。想著想著,她的眼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
秦憶絲毫不曾覺察,自顧舉鏡觀照,滿意地笑到:“你真是手巧,今後可得天天幫我梳頭,好麼?”“好。”易弦清答到,伸手拭去淚水,綻出一個笑顏。偏生此情此景被聶晴初看見,她驚問到:“易姐姐,你哭了?”
“沒有。”易弦清慌忙否認。秦憶轉頭看著她:“還說沒哭,眼睛都紅了。怎麼,是我說著你了?我天生性子急脾氣不好,你可不要放在心上。”“不,不是,”易弦清連忙笑道:“與表姐不相幹,我……我隻是想起爹娘了。”
三人皆沉默下來。過了片刻,聶晴初說到:“易姐姐,你別再想家了。你沒了爹娘,這裏就是你的家啊。”“不錯。”秦憶也安慰到,“我就是你的親姐姐,浩弟就是你親哥哥,我爹就是你的親人。”
易弦清心裏溫熱起來,頓時和兩人親近了許多。三人一同整理了裝束,在臥雲庵的五觀堂裏用過早膳,又閑聊一陣打發時間。
過了個把時辰,秦浩前來請道:“大伯要見表妹呢!”易弦清久聞這位表姑父剛正嚴直,不免微有怵意。秦憶見了她的神情,笑到:“我爹隻是樣子凶,你不用怕他。”秦浩也附和道:“不錯,大伯雖然不苟言笑、嚴厲非常,心裏卻是慈愛不過,待我們最是寬厚的。”
易弦清點點頭,心裏卻想,親大伯與表姑父,終是有親疏有別。她跟著秦浩向普光殿走去,一路上仍是難掩愁容。秦浩見了,問到:“怎麼了,還擔憂什麼?”
“沒,沒什麼。”易弦清垂首答到。
“表妹,我每次見你,你都像受了驚嚇一般,那個樣子真是怪可憐的。”秦浩憐惜地說,“從今你什麼也不必怕,隻記得凡事有我呀!”
“表哥,你不知道……”易弦清欲言又止,臉上泛起一陣又羞又怒的紅暈,片刻之後才說到,“我是被堂叔趕出家門的,他修書一封把我送上峨嵋,我實在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
“南易家是你同宗親族,他們竟容不得你!”秦浩怒道,“你不用難過,峨嵋山上總有你容身之地!”他領著易弦清走進普光殿,幾進幾轉,來到一間靜穆的堂屋前:“進去吧,大伯在裏麵等你。”
易弦清點點頭,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滿懷感激地盈盈望了秦浩一眼,似有千言萬語,然而卻將身一閃進了屋去。便為臨去時秋波這一轉,秦浩隻覺神魂飄蕩,心裏柔情百結,半晌挪不開步,放不下那纖秀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