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葛帥奇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將黑了下來。廊柱頂上懸著紅彤彤的燈籠，安靜的映射著院外夜
    空裏四處飛散的煙花。才一進門，便有小廝上來提手接過了他脫下的錦繡狐皮披風。
    屋裏早就已經開了席。四個小孩正玩的不亦樂乎，搶著那一盤素色青花瓷中的什錦丸子。而
    劉可培則和張學良坐在一邊醉醺醺地劃拳，也不知是全醉了還是仍舊醒著，嘴裏喊著不清不
    楚的字眼，腳邊的酒壇子滾了一地。
    於鳳至有些歉意地對他笑了笑，似乎是在說對不起，不等他便先開了宴席。
    對她搖了搖頭，自顧自地找了一個位置坐下，東北的燒刀子，很烈。他獨酌了一口，火辣辣
    的味道便從舌尖開始泛濫開去，直燙到了心底。他看著這屋子裏熱鬧的狼藉一片，突然就覺
    得格格不入起來，這樣的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融入。
    隨手拎起溫在銅壺裏的長身細頸廣口酒盅，試了試酒的溫度，便出了門。
    一個人，一杯酒，一輪月，一場雪。
    這樣的畫麵，安靜，卻也寂寞。
    劉可培終於把張學良灌醉，酒一點點泛上胸口，隻覺得頭暈惡心，而衝出門跑到長廊上透氣
    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讓他覺得寂寞的場景。
    那個人略微抬著頭，在月光下，暈著淡淡光的側麵。即便是執著酒盞的手指，也蒼白地幾近
    透明。
    “在這裏不冷麼？”深深地呼了口氣，有點責備自己不知道為什麼驟然變了頻率的心跳，似乎連說話的語氣都是顫抖的。
    葛帥奇隻側過了頭看了他一眼，卻並不說話。半響，遞過一杯酒。溫熱的，可，碰觸到那人
    的指尖，冰冷冰冷的。
    “這麼冷，瞧你，手都冰涼冰涼的。”也不顧那人的眼神，一把拉過那人的手捂進自己的袖
    口裏，手心相覆。感覺到那人的手細微的掙紮，卻也裝作沒有察覺的，隻是那樣，緊緊地握
    著。
    “你醉了。”其實想說的是……
    很暖。
    葛帥奇看著劉可培因為酒醉熏紅的臉頰，看著那紅透了的耳尖，還有那……泛著酒光的薄
    唇……比起自己向來的低溫，那人的身體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溫暖。
    “才喝了多少哪那麼容易醉，又不是裏麵那個逞強的老小子。”嘟著嘴側過臉，劉可培突然
    抽出一隻手指著那天上的半輪月亮。
    “你瞧，這月亮…我想老大了。”明明是傷心的話題，可劉可培卻是笑著的，彎了大大的弧
    度的唇，“老大每年過年都會看著那月亮說什麼詩興大發，結果每次念來念去隻有那麼一句
    床前明月光。”
    “那家夥……也是個笨蛋啊。就好像我一樣……”葛帥奇聽著劉可培似哭似笑的呢喃，想著，
    這人，確是醉了。
    “你說。老大裝傻了10年，終究，什麼都沒有了。如果我再裝傻下去，是不是也會什麼都
    不剩了……你說……這真的就是最好的結局了麼……”
    劉可培倏然傾身湊過來，葛帥奇感覺到他的鼻息吹在他的下顎。鼻尖，對著鼻尖。他看著那
    人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泛著從未有過的認真。
    “你說，你說……我是不是該醒醒了……”
    兩人的背後突然傳來又一陣轟鳴聲，劉可培默默地看著他，然後轉頭去瞧夜空裏驚鴻一現的
    煙花。
    “我爹娘在我17歲的時候……被你們這些國軍殺了。我好不容易有了老大，有了寨子裏的
    兄弟，然後你來了……寨子沒了，老大也死了。”
    手心依舊相抵，可葛帥奇的手心的溫度卻越來越冷。他想要掙開，可第一次，那人固執地拽
    的死死。扣著他，死也不放的力氣。
    “我原覺著我討厭你，我恨你，所以我才會一直一直地念著你。我以為，我念著你，是為了
    恨你的。可……後來又看到你了……”
    “混蛋……混蛋……根本就不受控製。口裏說著恨你，卻不受控製地救你，不受控製地想我
    隻是陪你來沈陽就好了，隻要陪你來了我再走就好了……隻要那個時候在放開就好了……”
    可是，卻……放不開。
    沒有說出口的話，可手心裏的那隻手卻不再企圖掙脫。葛帥奇望著劉可培微微上翹的唇角，
    倏然揪住他的衣襟一把拖過來，額頭抵上他的。
    放不開。我也放不開。
    身後的煙花一個一個的綻放開來，耳畔全是那震天響的炸開的聲音，可似乎，心貼心的兩個
    人，能聽到彼此的心跳。也……隻剩下了彼此的心跳……
    略一低頭，就能看到劉可培的唇。
    嘴角微微上翹，而劉可培則是看著這個宛若曇花一現的微笑發了愣。
    葛帥奇望著他唇畔的圓潤，那難得流露出的呆傻的神情。心，突然就是一動。
    他挑了挑眼皮，俯身便在那花瓣色的唇上咬下一口。
    “……啊，疼，你你，你咬豬肉啊。”似乎一時沒有在意剛才發生了什麼，劉可培撅起嘴有
    點不滿地嘟囔起來。
    葛帥奇卻又是一笑，低下頭湊過去舔了舔，舌尖滑過劉可培的齒列。
    “你，沒事吧？”
    似乎是某根神精搭錯了邊，劉可培瞪著眼睛傻傻地問他。葛帥奇瞧著他黑亮亮的眸子，倏然
    眉梢一挑，捏開劉可培的下頜，舌尖一路攻城略地。
    劉可培的大腦轟的一片空白。
    好像，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僵了許久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便立即手忙腳亂地想推開扣著他的人。
    隻是這人看著高瘦，還一副蒼白若柳的樣子，氣勁卻遠大過他，葛帥奇狠箍著劉可培的腰身，
    輕而易舉的將這個深吻繼續下去。直到那人肺葉裏的空氣被擠得所剩無幾，葛帥奇才略略
    鬆開他，又隨即上前渡了口氣。
    末了，瞅著那人紅彤彤的臉，嘴角浮起一抹得逞般地笑，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你，你……”雖說今夜借著酒勁說了一些現在讓他悔青了腸子的話，可這般的發展卻是出
    乎在大腦的意料之外。
    正想逃避，可低頭就瞧見那人扣著他腰的手。袖子在掙紮中被拂起，隻瞧見那略顯蒼白的手
    臂上，一個櫻桃小口樣子的齒印，還正新鮮著。
    眉眼一黑，劉可培拽起那隻手。
    “妖精咬的吧。”
    話還沒落，就覆著那齒印咬下去，因為舍不得那人並沒有用力，不痛不癢地咬著撒氣。
    “好，這樣就好了。”
    葛帥奇看著那人突如其來的動作，扣著那人腰的另一手就鬆了些力氣。而結果是懷裏的人乘
    機溜了個速度。
    “你……今個下午我收到墨惟的信了。”抵著葛帥奇的胸口的手指一頓，卻是葛帥奇生生停
    了前邁的步子。
    “他告訴我說，中央讓我們回去了。”
    “葛帥奇，等你從沈陽回來就來湘西找我吧。我請你吃我最喜歡的麻辣腰子。”
    就算放不開，可現在，我們都有彼此要完成的事。隻有完成了這些我們必須做完的事，隻有
    讓自己完全放下心思地卸下責任和包袱，才能真正地抓住彼此的幸福。
    劉可培突然霍的一揮手，指尖懸在葛帥奇的鼻尖上。
    “若是某些人不守諾言不來找我，我就沒日沒夜地咒他，祖咒他下輩子都不得清靜。”
    若這輩子你逃了，下輩子我就纏死你。
    葛帥奇硬是半晌沒回過神來。
    “喂喂，某人可聽清楚了？”劉可培伸出爪子在他麵前揮來揮去。“回魂啦~快點回魂啦~喂！
    葛帥奇！！”
    他瞧見劉可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望自己，突然淡淡地笑起來。
    “等我。”
    “一定等我。”
    突然夜空裏的煙花開始一齊綻放，院子裏院子外響起了人們迎歲時歡笑的聲音，很多聲音，
    一切一切都波浪般湧向四麵八方。
    “新年快樂。”
    劉可培眯著眼睛看那炫目的煙花。心，滿滿地溢出什麼的感覺。
    “新年快樂。”
    他身邊的男人，卻是第一次，那樣歡心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