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小記
     寄萍蹤
    
    達達者，劉達達也。
    劉達達也不叫劉達達，他叫劉大平。平時大家叫他大大，諧音成了達達。
    大家叫他達達，主要是他那性格。天生一副好嗓門，人又大咧咧，芝麻點大的事，經過他的嘴，就成了西瓜。吹起事來，手舞足蹈，口沫四濺，說得異乎尋常的瑣屑又不嫌其煩，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這天上班，進得車間，就大嚷嚷道：“唉，倒黴，倒黴啊！騎車來上班，摔了一跤……”見大家注意到他，興奮起來，又叫道，“人倒黴，喝涼水也咯牙啊，他媽的，摔了一跤……！”他一直從車間門口嚷到鉗工處。然後對著鉗工大李說，“李師傅，來，幫幫忙，龍頭歪了。”他把車子停好，樣子挺惱火。這時，大家圍過來。他看著大家，那雙眼睛就仿佛生出光輝。他轉過身麵對大家，將手一揮，說：“真他媽的啊，我他媽的一路騎來，騎到煉鋼廠的鐵路邊……。你們想，怎麼樣？唉，前麵一灘水。本來嘛，一灘水又怎麼樣？沒關係，誰沒過過鐵路啊？隻要雙腳一使勁，不就過去了……。”
    “你看看……”大李拉了他一下。
    他停下話頭，把龍頭對了對，又把車頭提起，想擺平，但是怎麼也擺不平。“這？這還不行。龍頭要是正的話，是擺得平的。”他很內行地說，“再幫幫忙。我是新車子，沒辦法……”
    “新車子？新車子怎麼……？”青年工人小李這時把頭伸過來，看著達達，又把車子看了看，問道，“達達，摔跤了？”
    “是啊，在那煉鋼廠的鐵路邊，”達達咽了咽口水回答道。他看見小李在看車子，就問，“怎麼樣，不知摔壞了沒有？”這是指車子。
    “怎麼摔的呢？技術這麼差。”小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達達的臉刹時就紅了，趕緊分辯道：“哪裏？什麼技術不技術？前麵是一灘水，這是平日沒有的，誰知道……”
    “一灘水又怎樣？我騎過一百灘水也不止了。”
    “那是啊，一灘水算得了什麼？”達達趕緊轉了口，急說道，“本來嘛，我一使勁就騎過去了。但又一想，鋼圈要鏽的，就把龍頭一歪。那知道，輪胎夾到鐵軌裏去了。這個，誰都知道，誰都知道的……。”
    “哦，原來是這樣！”小李恍然大悟，“這倒也是。”他說
    “就是這樣，我才摔了一跤。隻是不知道車子摔壞了沒有？”
    “車子……？倒蠻好。你摔跤摔得有水平……”
    “可龍頭……？”
    學徒工小胡剛來，一看見達達這樣子，又看見車子上有汙泥，忙問道：“達達師傅，什麼事啊？”
    “什麼事？摔了一跤。”
    “哎唷，怎麼摔的？”小胡吃驚地問。
    “怎麼摔的？煉鋼廠的鐵路邊。我上班來，騎得飛快。突然我看到前麵一灘水。我想，車子要生鏽的，一拐彎……”
    “哦，是不是騎到鐵軌裏去了？”
    “就是啊，本來要摔得很利害的。可我靈機一來，人要緊，管他媽的車子不車子，就往外一跳。也沒站穩，就用手一撐。你看，你們看，我的手掌都磨破了。”他把手掌伸出來，上麵全是泥。他抓了一把綿紗，把泥擦了擦，又說道，“你們想想，多危險。我猛地一跳，車子也拋了。要不然，就要摔得更利害！”
    “哎喲，那倒危險。”幾個女同誌說。
    “危險？那當然。不過，也沒什麼危險。我摔下來時，正好一輛汽車從我身邊開過。啊喲，好大的汽車，煉鋼廠的，是那種樣子……。噯，噯，什麼樣子呢？”他敲了敲腦袋，“就是那種樣子。”他用手比劃著，說，“哦，是這樣。”他完全想起來了，“就是日本進口的那種，樣子象尖頭皮鞋。”這樣一講，大家仿佛也都想起來了，原來是那輛汽車，——日本貨！
    “還是我跳得快啊，要不然……，真是，那會成什麼樣子？不過，也沒有什麼，司機有的是水平。他會刹車的，壓是肯定壓不到，但誰不慌呢？當時，我一爬起來，真的有一點慌啊！”他摸了摸胸膛，“心跳得慌。”
    女同誌們都笑了起來。她們又圍著車子看。達達站在車子旁，一邊講著他的遭遇；一邊指著車子介紹道：“喏，你們看，就是這裏，這裏先著地。車子倒下的時候，腳踏本來要壓彎的，可我機靈，一跳下，車子就輕了，也就不會壓彎了。要是壓彎了，那就太糟糕了，那就非得推到修車行去不可……。”
    “這樣行不行？”大李又拉了他一把。
    他趕緊轉過身來，又把車頭提起。但那車頭還是擺不平，“這……？”他有點為難。
    “沒有辦法了，這樣可以了。”大李說。
    “真的沒有辦法了，也就算了。”他又把龍頭提了提，無可奈何地說道。一轉眼，他又對著另外幾個人說，“唉，真危險啊。但是，譙會想到這個呢？前麵是一灘水，又是在鐵路上……”
    1975、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