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天，我又碰到孟學平，帶著孩子，看到他父子倆其樂融融的樣子，我當然不敢把今子曾經回來過的話對他說。
    如今他過得很好，他這個人很單純，我們雖然談到今子，但我隻把今子往好處說，他也相信。看樣子他真的是從那一段感情的陰影中走出來了，相信了我的話，相信今子如今過得很好，相信今子已成了家，事業也成功了，他為今子的新生而高興。
    “哦，這真太好了！”他說，顯得有一種放了心的輕鬆，這放心是發自內心的，這輕鬆是一種對心靈重負地擺脫。他興奮地說“如果今子過得不好，這一輩子我都不得安寧，現在……，哦，這真好，太好了，真該祝福她……”
    這天，我們的談話輕鬆，自如，有了一種心靈的平靜。孟學平不再談今子，他談他的創作，談他參加的新銳油畫展，談他獲得的成功。我真心地祝福他。看著他那離去的背影，——你看他，他突然抱起了孩子，把他舉得高高，旋轉著，快樂地大聲朗笑著，幾乎是飄著地走遠了。我知道，他再也沒有了那一份牽掛，也沒有了那一份對今子的負疚。
    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這也許就是今子想要達到的目的。
    可這是為什麼？
    一切的行動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想起大妹的話：“她那小地方的樣子，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如果大妹的話不謬，那今子可能就真的沒有離開過這裏，她一定就躲在此地某一個遠遠的小城鎮裏，默默地躲避著我們，關注著我們，直到事情有個圓滿的結束。哪這事又是什麼？這樣一想，我似乎就有點明白了，是了，她要看到學平成家，不再讓學平來糾纏她？可是，如果是這樣，學平也已成家好幾年了？這，顯然不是，哪還有什麼？我真一時想不明白。
    既然一切傳言都不真實，這就是一個很大的誘惑，我很想看看今子如今的生活，我希望這不真實是真的不真實。如果今子的生活就象傳言一樣，那我也就會象學平一樣，不再有所牽掛。
    可到哪裏去找她呢？人海茫茫。
    這問題被曉潔解決了，曉潔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今子的事，聽我說過，這事也令她感到有些蹊蹺，也使她對今子充滿了好奇。女人的心就是這麼縝密，她說：“這還不容易？如果大妹的判斷不錯，這裏又有她的照片，隻要把這事對大妹說一聲。她那裏車來車往，隻要上點心，問一下……，不就解決了。”
    “對呀，這，我怎麼就沒想到！”
     十六、
    今子遠在五十多公裏之外的A縣某鎮，在那裏開了一個小書店，這，真不幸！
    這不幸就來自於那傳言的不真實，今子並不在廣州，那這一切就全是子虛烏有；這一切全是子虛烏有，那今子的人生，——開書店？
    我想去看看她。
    “你呀，書呆子，你怎麼可以去看她？這不白費了她這一番心思。你的猜測可能不錯，她一定有什麼原因，要讓孟學平解脫，你這一去，不又要讓她所作出的努力落空，攪亂了她的生活，你還想要她怎樣啊？要她再一次放棄已然正常的生活，要讓她再一次地去逃避，再一次地去消失不成！——還有，這事，你無論如何不能告訴孟學平……，也要吩咐大妹……。”
    “這我當然知道。”
    “我是這樣想的，”曉潔想了想說，“她不是不認識我嗎？這樣吧，我代你走一趟，她反正不認識我，我就可以直接到她店裏去，和她聊聊，也可以有個了解……”
    這個主意不錯。
    星期天一早曉潔就去了A縣某鎮。
    十七、
    “那是A縣的一個偏遠小鎮，那個亂呀，好象塵土無時無刻不在飛揚似的，”曉潔說，“那麼窄窄的一條街，商品都鋪到街中心了，倒還繁榮……”
    “也不用找，除了一家新華書店，就她一家書店。我去時，她正坐在書店右側的邊櫃裏，還有一個小姑娘，看樣子是店員。也是亂糟糟的，都是書，連腳都插不進。我一看到她，就認出來了，和照片上一樣，隻是……？沒有照片那麼年青，好看。我當時還這樣想，真有點象魯迅筆下的祥林嫂，當然不是說她象祥林嫂，隻是一種感覺。她老多了，精神也不集中，不就是四十來歲的人嗎，看上去象五六十歲。我進了店，裝著買書。也不來理我，她看了看我，低著頭看書。那小姑娘也坐在那裏百無聊賴。她不是一個做生意的人，全不懂。我故意挑了一本博爾赫斯詩選，是那種三卷本中的一本。她說，‘這是不能零賣的，要買就買全套’。我就說，‘我不喜歡博爾赫斯的小說，隻喜歡他的詩。’她就站起來把我的書收了，放到書架上去。我說：‘老板娘，你不好好看看，這可是一本單本啊。’真的，這雖是三卷本中的一本，卻是一本單本。她很奇怪，看了看另三本博爾赫斯，似乎有點不懂。問小姑娘，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麼會出現一本單本？這一點，我也不懂，她又翻了翻書架，轉身時又回頭看了看，實在是不懂，就拿了書走進邊櫃來。‘交錢。’她說。”
    “趁著這機會，我故意無話找話，我說：‘老板娘，看你真不象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那有象你這樣生硬不知變通的。現在賣書很賺錢啊，可你這裏怎麼就這麼冷靜，這半天，一個人也沒有？’”
    “‘你以為賣書賺錢啊，’她說，‘你哪來的？’她問我。我說省城來的。‘那當然不同’她說‘你以為這是省城，省城看書的人多，這裏有誰看書？’“
    “‘既然這樣，你不可以改行嗎，象他們，’我是指她旁邊的小店。”
    “她說，‘算了吧，折騰了一輩子，也不想再折騰了，能過得去就算了。’”
    “聽她這樣說，就感到很淒涼。我就裝著打量書店的樣子。那是一間很小的書店，十來個平方，在打量的時間裏，我突然有了主意，決定再進一步打探下去。我就裝著接著上麵的話來說的樣子：‘哪你先生也會同意？’”
    “‘什麼呀，我們老板娘還沒成家呢！”旁邊的小姑娘說。
    “這話嚇了我一跳，真的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你不是說，她告訴你，她有了對象，成了家嗎？怎麼又沒成家？好在我正在看架上的書，就掩飾過去。我又挑了幾本書，交錢時，就故意裝著樣子開導她：‘我看你，不會做生意，現在那有賣這種書的，不是新潮思想，就是純文學、西方名著，這種書誰來看啊？城裏現在正在賣瓊瑤、新式武俠……’”
    “‘這麼大了，也不成個家？有孩子嗎？’我故意裝著一點也不知曉的在繼續。那知，這句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你不是說過嗎？今子很敏感。真的，這話一出口，今子就抬起了頭，疑惑地看了看我，沒有再理我。”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在那裏呆了，就匆匆交了錢，回來了。”
    事情已經真相大白，今子不僅沒有成家，而且過得極其艱難。她就一直掙紮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而且活得對人生全沒有希望。“今子真可憐！”曉潔說，“隻是她為何要這樣折磨自己？這裏麵一定有問題！”曉潔這思想正是我的思想。
    “你能想出這是為什麼嗎？”我問曉潔。
    曉潔想了想，問我：“你說，她和孟學平經常吵架？”
    我說：“是啊！”
    “今子告訴你，他們吵架是為了孩子？”
    “是啊！”
    “這就對了，難道今子不會生育？”
    “不會的，今子懷過的！”
    “懷過的也不一定還能懷上，我想這事一定就出在這上麵，一定是今子經過什麼變故，再也不能生育了。而這事隻有她一人知道，學平又是獨苗。她愛學平，不忍心看到他為此痛苦，更不忍心看到他孟家斷後。而這事，她又決不能讓學平知道，一旦學平知道了，這事也就無法做成。所以她隻有裝著和孟學平決裂的樣子，讓孟學平蒙在鼓裏，而讓一切的痛苦都讓她自己一人承擔。她還了孟學平自由，且不讓他留下一點精神負擔……”
    我們想了又想，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
    哪現在怎麼辦？
    “我們應該去幫她！”我說。
    “這不行，”曉潔說，“不是我不幫，是我們幫不了。隻要我們一出現在她麵前，她目前這樣的生活也就保不住了，象她這樣的人，會做得很決絕的。”
    “那我們怎麼辦？”
    “沒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隻有在心裏默默地祝福她，好人自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