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江湖 第40章 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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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雨停了。
一道彩虹橫貫天空,美得炫目。
暴雨之後總會出現彩虹,就像希望,常常在最絕望的時候萌發。
鳥兒在枝頭忙碌著,它們的家園已被昨夜的風雨摧毀,但現在它們銜枝築巢,很快又建了一個新家。花叢被吹折了一大片,但幸存下來的花朵頂著露水,衝著陽光燦爛地微笑,經過風雨的洗禮,它們美得更加堅強。
蜜蜂開始嗡嗡地采蜜,蚱蜢在草叢間蹦來蹦去,螞蟻沿著樹根往上爬,蜘蛛又結好了一個新的網……
一切都充滿了生機,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隻要活著,就一定會有希望。
在這個萬物複蘇的早晨,慕容煜也像脫胎換骨一般,整個人都變得神采熠熠。他踏著清晨的露水,穿越芳香的花叢,走過蜿蜒水麵的遊廊,一直走進湖心碧瓦朱欄的水閣。
微風起,輕紗飛揚,一縷琴音仿佛自天外響起,飄渺幽婉,如流雪回風、花隨水流。
他癡癡地凝望著那個靈秀的身影,似乎感受到他灼然的目光,她素手一頓,抬首,嫣然笑問:“為何很久沒聽你撫琴了?”
慕容煜優雅地略一欠身,道:“自從聆聽了小姐仙樂般的琴音,屬下自愧不如,從此不敢撫琴,以免貽笑大方。”
林月兒抿唇一笑:“‘琴劍雙雄’又何必自謙?聽說你的琴音曾是許多少女夢中的仙樂。”
慕容煜深深凝視著她:“可它現在卻隻會為一個人而彈。”
林月兒目光閃動,移向榭外一望無頃的湖麵。湖水遠映著山光,泛起清如碧玉的漣漪,映在她身上,自有一種清冷絕代的風華。半晌,她道:“昨日聽你妹妹彈琴,進境極大,已有你的七八分造詣了。”
一提到慕容煙,慕容煜心裏就一陣緊縮,神色霎時黯然。林月兒看在眼裏,問:“心疼你妹妹了?”
慕容煜垂首不語。
她輕抬玉手,琴弦如絲,纖指輕拂,如風過靜湖,清遠的水聲一落而下,嫋嫋餘韻彼此激蕩,悠悠不絕。
“若你們能放下仇恨,隨時都可以離開這裏。”她的聲音也似泉水一般清澈。
放下仇恨?慕容煜眉心一抬,仿佛又有烈焰撲麵而來。那是他生命中永遠的噩夢,也是注定要一生背負的重擔,如何能輕易放下?
他不能,慕容煙也一定不能!
更何況他心中已經有了更深的牽掛,一些讓他的生命變得更有色彩的人和事,都在這聖月山莊,他如何能輕易離開?
他望著林月兒,目光堅定:“我們身上背負的是整個慕容家族的仇恨,我恐怕永遠也放不下。至於煙兒,她願不願意放下,小姐可以親自去問她。”
林月兒輕輕歎息:“我已經問過了,她說的跟你一樣。”頓了一下,又道:“雖然你們是自願,但有人卻偏偏要誤會,希望你能想法子讓他明白才好。”
慕容煜一愣,眼中漸漸浮出痛苦之色。
她怕那人誤會嗎?林月兒又何嚐這樣費盡心機為別人設想過。果然,那人在她心中是不一樣的。
“你來找我,有事嗎?”
林月兒隨口問道,低頭弄弦,纖白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緊一下,慢一下,帶著幾分慵懶的意味。
慕容煜沉默片刻,忽然鼓起勇氣道:“屬下鬥膽,懇請小姐讓我彈上一曲。”
“有何不可?”林月兒盈盈起身,走到一旁,風拂起她的裙擺,翩飛如蝶,“能夠欣賞‘琴劍雙雄’高超的琴技,也是一大快事!”
慕容煜收回凝視的目光,掏出絲帕擦了擦手,然後端坐琴前,凝神屏氣,手一揮,一支曲子便如行雲流水般流淌出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正是一曲《鳳求凰》。
哀婉纏綿的琴音,像銘心刻骨的相思,一樣濃得化不開,沉得令人心傷。
琴音中有彷徨,有渴慕,更有永不言棄的執著,一波一波,猶如浪潮洶湧。那些甜蜜而苦澀的情感,又像糾結的藤蔓,在潮濕的空氣裏瘋狂地滋長。
據說“琴劍雙雄”傾情一奏的琴音,連最鐵石心腸的少女聽了也會落淚。
林月兒呢?她是否也會落淚,也會感動?
她的臉色微微發白,眼中雖然沒有淚,卻光芒閃動,不知掩藏著多少複雜的情緒。
當最後一絲顫抖的尾音消失在空氣中,慕容煜垂手坐在琴桌前,像一個等待著最後宣判的人,心裏惶恐不安,他甚至不敢抬頭看林月兒的臉色。
突然就後悔了,這樣大膽地表露情感,就像將一顆心赤裸/裸地懸在枝頭,若對方說“不”,他又會如何,傷心到死嗎?
也許,還是應該像以前那樣,默默地看著她,靜靜地守著她,期待她的每一次垂詢,每一眼眷顧,將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每一種姿態都珍藏在心中,就像孩子珍藏最心愛的糖果,閑時便拿出來看一看,嚐一嚐,享受獨屬於自己的甜蜜和哀傷。
這樣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捅破那層窗戶紙,讓所有美好的記憶都變成窗紙上的剪花,無論多麼紛繁富麗,也僅僅是一時的喧囂。
他的手心已滲出了冷汗,耳朵卻變得格外靈敏,他甚至聽到了一片樹葉飄落的聲音,一隻魚兒躍出水麵的聲音,草叢裏兩隻蟋蟀打架的聲音,卻遲遲聽不到林月兒的聲音。
他忍不住抬頭望著她,她的一句話可以讓他上天堂,也可以讓他下地獄。
林月兒終於說話了,沒有讓他狂喜,也沒有讓他沉淪,她隻是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知道為何一場暴風雨過後,眾人合抱的大樹會被連根拔起,而竹子卻屹立不倒麼?”
慕容煜順著她的眼光望去,花園裏,果然有幾棵大樹被吹倒在地上,而牆角的一叢翠竹卻依然鬱鬱蔥蔥,綠意盎然。
“也許是因為竹子柔韌的緣故。”慕容煜猜測道。
林月兒輕輕搖頭:“大樹倒,是因為大樹有心。竹子不倒,是因為無心。無心,則無傷;無傷,則不倒。”
她用探詢的目光望著慕容煜,雙眸清冷皎潔似月,卻又渺若煙雲,仿佛在問:“明白了嗎?”
慕容煜的胸口盈滿了苦澀,月兒,這就是你拒絕我的方式?以前的我,也許真能做到無心,但自從遇到了你,這顆心就已不再屬於我。
你為什麼不更殘忍一些,幹脆將它毀去呢?
沒有心的人,當然不會倒,因為它早就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但他什麼也沒說,他知道以林月兒的聰慧,又何嚐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她那樣說,隻是不想令他難堪罷了。
他又何必硬要為難她,也為難自己?
於是他默默一躬身,告退了。
當他走出水閣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悠遠的琴聲。她的技藝果然更勝一籌,琴音響起沒多久,就讓人忘記了周圍的花團錦簇,仿佛已身在深山幽穀,寂寞高林,朝陽已經西沉,清冷的月亮升上了林梢。
是那首《月出》,思念的滋味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沒有任何刻意的技巧,隻有暗暗萌動的最純真最質樸的情感。
慕容煜身形一滯,心裏突然湧起一陣無法言喻的哀傷。
月兒,你讓我無心,你自己又真能做到無心麼?
你思念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