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江湖 第35章 論兵(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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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緩慢地流逝,太陽漸升漸高,灑下一地熾烈的金芒,卻融化不了心中隔閡的冰塊。
第一次,覺得這個炎夏是如此沉鬱而漫長,就連枝頭的蟬鳴也是一聲勝似一聲的吵,吵得人心煩意亂。好容易捱到午後,肖陽終於下了決心,去林月兒書房找她,跟她解釋昨日的事,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讓她誤會下去。
林月兒的書房位於“新月閣”內,進門是一個雅致的庭院,不知從何處引來的一股活水,在庭院一角彙成一方水池,池中層疊壘著假山,假山上清流瀉玉,水中紅鯉接喋。四周遍種銀杏、梧桐、楊槐等各色高大喬木,濃蔭蔽日,間有數叢修竹,幾株垂柳,格外顯得清雅幽靜,滿天的暑氣仿佛都被隔在門外,隻覺神情氣爽。
行至書房外,緊閉的房門令他一怔,守在門外的紅綃神情冷漠地告訴他:“小姐有客,不許任何人打擾。”
肖陽一陣鬱悶,隻得轉身離開。出了院門,毒辣辣的日頭曬得人頭暈,平日總愛在山莊上空盤旋的白鴿也沒有了蹤跡,整個天空熱得像要淌下汗來。
突然,拐角處飄來一襲綠衫,卻是翠衣,她雙手端著一個大紅描金托盤,正朝這邊走來,看見他,便驚喜地叫道:“肖大哥!”
肖陽隻得停步,待她走到跟前,就見托盤上放的竟是兩碗冰鎮酸梅湯,白釉蓮花瓷碗,浮著青青的梅子和透明的冰塊。炎炎夏日,冰塊難得,一向隻有貴客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他心念電轉之下,隨口問道:“莊中來貴客了?”
“嗯。”翠衣點點頭,望見他英武的麵容,被烈日曬得紅撲撲的臉蛋突然變得有些局促,低下頭,一徑盯著托盤,似不敢與他目光相對。
見她在自己麵前露出羞澀之態,肖陽想起林月兒的話,也覺尷尬萬分,輕咳一聲,移目遠望:“是京城的掌櫃?”
翠衣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道:“是雷公子。”
雷振宇?肖陽心中一跳,忽覺陽光刺目,似散了無數金屑在眼中,不覺收回目光,轉而笑道:“快送進去吧,冰塊都化了。”
翠衣凝神一看,暗叫聲“糟糕”,匆忙跟肖陽道別,端著托盤朝內快步走去。
肖陽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隨即也離開了。他並沒有回住所,隻在附近找處陰涼的樹蔭,小憩了半日,估摸著雷振宇已經離開了,方才又往書房走去。
遠遠便看見書房的門半掩著,他心中一喜,加快了腳步,卻又在門口被紅綃攔住:“小姐吩咐,她忙的時候,誰也不見。”
看來今日這閉門羹是吃定了。
熱風陣陣襲來,鳴蟬聲聲嘶啞,越發悶熱難言。這樣的酷暑,何時才是盡頭?肖陽苦笑著,轉身正要離開,忽聽屋裏傳來林月兒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他一喜,徑直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進門頓覺涼意怡人,原來這書房麵湖而建,臨窗有大片蓮花婷婷玉立,涼風自湖上穿蓮拂葉而來,芳香四溢、清涼愜意。
林月兒正坐在窗前揮毫疾書,案上散放著幾張墨跡未幹的紙。肖陽隨意拿起一張來看,隻見字跡娟秀,卻又剛勁有力,暗讚一聲:“當真字如其人!”再看內容,竟然是兵法謀略,正待細看,就聽林月兒問:“你瞧這兵法如何?”
肖陽漫不經心地瞥了幾行,便隨手擱下:“肖某一介江湖草莽,不懂什麼兵法,讓姑娘見笑了。”
林月兒停下筆,定定地望著他,秀眉微蹙著,忽然歎了口氣:“天下人將這《雷氏兵法》傳得神乎其神,誰知卻是名不副實。”
肖陽眉心一抬,驚詫道:“聽說《雷氏兵法》是震北將軍親筆所著,向來秘不示人,怎會在這裏出現?”
“是他兒子雷振宇借給我看的,說好隻看一個時辰,還好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待他一走,自可將這兵書默寫出來。”林月兒說著,又鬱鬱一歎,“震北將軍也算是東煌第一員大將,善於用兵,又多謀略,攻城掠地,戰功赫赫,怎知他的兵書卻如此拙劣,令人好生失望!”
“善於實戰之人,不一定善於著述。”肖陽撫著下巴,揣測著,“或許他自己也覺得這本兵書不值一提,所以才不敢輕易示人。”。
“是麼?”林月兒眸底飄過猶疑的的暗影,仿佛風過蓮湖泛起的漣漪。
肖陽淡然微笑,深深吸入一口含著蓮香的清風,轉過話題道:“這人寫書不怎麼樣,領兵打仗卻是不錯。”
“的確如此。”林月兒微微頷首,凝視著手中寫滿簪花小楷的紙張,又道,“不過……震北將軍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過於謹慎,不敢突出奇兵。”
肖陽訝然:“願聞其詳。”
林月兒緩緩道來:“震北將軍西伐閬琊,每次都取道屺山,想要安從坦道,先攻下上雍,切斷閬琊國都城益州與閬中地區的聯係,再一舉攻城。然而這一戰線路途遙遠,耗時太久,以致讓閬琊能贏得時間向戰區增援大軍。而且上雍的防禦並不容易,除了正麵的山隘外,還有北麵的高坪迂回線路和南麵的武都,都可能遭到閬琊軍的攻擊,必定要陷入長期作戰的局麵,對於運輸線遙遠的東煌大軍來說,將會麵臨糧草不足的困境,最後不得不無功而返。”
肖陽極認真地聽著,黑眸異芒閃動,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又問:“若是姑娘為將,又當如何?”
“若我為將,必會以輕裝兵快速越過陰平,奪取揚安等險要,大軍再由斜穀進攻閬中各地,並與陰平部隊盡快會合,堅守揚安、子潼等要地,直接奪取閬中,益州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肖陽聽得頻頻點頭,忍不住擊節讚歎:“月兒姑娘真知灼見,令人茅塞頓開。東煌國沒請姑娘做軍師,實是大大的失策!”
林月兒唇角輕揚,露出淺淺一抹笑痕:“震北將軍雖有不足,但他仍是當今世上最讓我佩服的四大名將之一。”
“四大名將?……另兩人莫不是北越的飛將軍鄧飛、閬琊的平西將軍靳超?”肖陽饒有興致地猜道。
“你一個江湖草莽,倒知道鄧飛、靳超?”林月兒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不著痕跡地刺了一下。
肖陽知道她拿先前的話來回敬自己,也不動氣,朗朗笑道:“這兩人名動天下,誰人不識?”
“還有一人呢,你可猜得出?”林月兒揚起下頜,笑盈盈地覷著他。
肖陽苦思了半晌,終於搖頭歎氣:“這人我可猜不出來了。”
“此人雖貴為王爺,很少領兵打仗,但昔日與北越一戰,卻能以少勝多,力挽頹局,贏得甚是精彩。”
林月兒微微一笑,轉首望向窗外,濯波娉婷的清蓮,映著碧水之幽,迎風輕舉,綠葉田田,波光碎影中微微搖曳的花葉,宛若一個幽美的浮夢。
“他就是東煌國的三皇子,睿王歐陽逍!”她一言一字輕聲說道,似乎有些略微的失神,眸心深處籠起一股迷離的霧靄,仿佛墮入了很久以前的某個夢境,清幽的蓮香隱隱傳來,似要勾起心底沉沒己久的記憶……
片刻之後,她不易察覺地輕歎一聲,收回視線,重又恢複了清亮盈光的雙眸,不經意間對上肖陽奇異的神色,後者幽深的注視中有一絲複雜難言的意味,仿佛夜空泛起星辰的波瀾,有些燦然,有些深沉,又有些惘然的飄忽。
“你久在江湖,或許不知道那場戰役——”見肖陽怔怔的模樣,林月兒抿唇一笑,給他詳細解說起來,“當年震北將軍率大軍征討閬琊,雙方正相持不下之際,北越突然興兵三十萬進攻東煌。雷霆忙於西線作戰,根本無暇北顧。東煌國內兵力空虛,舉國震恐。三皇子臨危受命,帶領一支五萬人的隊伍,突出奇兵,繞過北越軍隊,直逼京都雍州,並沿途散布謠言,虛張聲勢,讓北越王誤以為東煌大軍即將攻到城下,嚇得一連發了幾道詔書,嚴令北越大軍迅速回援京師。領軍大將鄧飛雖然不信東煌大軍能這麼快趕到,但王令如山,也隻得回撤。等北越軍長途跋涉趕回雍州時,東煌大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待要再攻東煌,雷霆卻已火速與閬琊國簽定了停戰協議,率大軍回守北疆。麵對固若金湯的東煌邊防,北越再不敢輕舉妄動,東煌的一場大災就此消於彌形。”
“這是東煌曆史上最危急的一戰,若非三皇子英明果斷,也許東煌國早就不複存在了。他也因此被封為睿王,成為幾個皇子中唯一因軍功而被封王的人。所以——”林月兒悠然神往地道,“生於當世,若能與此人在沙場一較高下,該是何等痛快的事!”
她眸中綻放出奪目的光華,是肖陽不曾見過的絢麗色彩,仿佛映照著整個世界。
“姑娘的胸襟,真可令須眉汗顏!”
肖陽望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如同陽光浸在深潭中,變幻著繽紛莫測的光影。
“你今兒嘴巴是不是抹了蜜糖,怎麼盡說好聽的?”林月兒眼波微流,斜斜地瞥他一眼。
肖陽尷尬地笑了笑,林月兒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生他的氣,頓時臉孔一板,又提起筆來寫字,再不理他了。
氣氛一時沉悶,隻聽見遙遠處傳來青蟬在楊柳間喋喋不休的聲音,以及微風撩撥著密密匝匝的蓮葉,發出的嘩然輕觸之聲。
林月兒疾筆如飛,飲蘸的狼毫如一箭墨色新荷,一路行雲流水,筆力轉折間,抑揚頓挫如鳳鳴清歌。陽光透過窗欞的花葉圖案疏落地印在她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清風輕拂著她額前的秀發,卻拂不亂她沉靜若水的神情。
肖陽愣愣地凝視著她,一肚子的話似乎都在陽光下發了酵,反反複複地蒸騰,在喉間冒著氣泡打著轉,整個人煎熬得像被烈日曬透了一般,才終於迸出了一句普通得近乎笨拙的解釋:“其實……我和翠衣……真的沒什麼……”
聽了此言,林月兒撐不住笑出了聲,放下筆,微微側眸睨著他,一字一頓道:“我知道。”
肖陽詫異地望著她。
“翠衣已經全都告訴我了。”林月兒明眸閃閃,帶上了幾分促狹的笑意。
“那你剛才還——”
“我隻是想看看你會怎麼跟我解釋。”林月兒俏皮地眨眨眼睛。
肖陽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道:“你實在是個——”
“是個什麼?”林月兒微微一偏頭,笑意盈盈,嫣然如花。
“是個折磨人的……”肖陽本想咬牙切齒地說,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下來,沉沉地暗啞。
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很暖昧。
不知何時起,林月兒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似一點胭脂落進水裏,幻出紅潤的氤氳。她的眼波如夢,明媚得就像春夜的月光。
微風輕送,水蓮花的香氣清清淡淡地嫋繞,隱隱地醉人。柳技輕拂,如同少女的纖纖素手,溫柔地撫上窗紙,也撫上了心裏。
一種奇異的感覺像雨後的藤草,肆意地四處蔓延——
肖陽一向深邃冷靜的眸底突然起了微瀾,仿佛水光倒映的蓮影,一晃,又一晃……
深深凝視她的目光,有一種少見的專注與迷離,似要將她浸入其中一般,漸漸地,帶上了一點火熱的溫度。
天氣似乎又變得很熱,熱得令人透不過氣,熱得幾乎接近燃燒。
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天地無聲,眼底隻有她。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就像一粒石子掉進空寂的水麵,繃緊的弦終於鬆弛下來,兩人幾乎同時恢複了冷靜,也都同樣自心底升起一陣淡淡的惆悵與失落。
柳枝拂過窗紙,發出單調的聲音,伴隨這聲音走進來的是紅綃。
“小姐,軒羽回來了。”
軒羽就跪在門外的院子裏。三天的麵“壁”思過,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憔悴,滿臉風霜,又黑又瘦。然而,他的眼神卻更加銳利,氣質更加沉穩,像一柄淬煉過的利劍,變得更加精悍幹練。
林月兒打量著他,眼中露出滿意的神情。
肖陽卻陷入了沉思。
現在的軒羽,無疑是個更加可怕的對手。
他剛從“雲雪峰”下來,沒有歇息,甚至沒來得及梳洗,就徑直跑到林月兒門外,長跪不起。
“屬下無能,醉酒誤事,害小姐遇險。屬下……真是該死!”他低垂著頭,聲音因痛苦和自責而變得顫抖。
林月兒淡淡地道:“既已罰過,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你該好好謝謝肖陽,若非他拔劍相助,我怎能安然無恙?”
軒羽猛地抬頭,雙目如電般刺向肖陽,眼中沒有感激,隻有憤恨。
還有什麼比自己心愛的女人誇獎另一個男子,更讓人氣憤和屈辱?
肖陽也是男人,當然明白軒羽的心情。
所以他隻有苦笑。
看來他們的梁子是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