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江湖 第30章 回憶(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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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兒見他呆呆的,忍不住問:“怎麼了?”
肖陽這才驚覺過來,心中一凜,強壓下湧上心頭的異樣感覺,抬頭望著清冷若霜的月亮,重新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好在這是個極悲慘的故事,他很快便又進入了角色。
“有一天,三師兄突然不見了,整整失蹤了一年。我多次追問義父,他總說三師兄有個很重要的任務,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那時我們正在全力對付巨蠍幫,但苦於一直找不到他們的老巢。終於有一天,我們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重陽那日他們會在萬竹山莊聚會,幫中的主要人物都會到場。於是我們製定了詳細而周密的計劃,準備將巨蠍幫一舉殲滅。
“重陽的第二天,我們選擇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發動進攻。巨蠍幫的人一夜醉酒狂歡,大多數人正在酣睡,被我們猝不及防地殺到,頓時死傷了大半。
“在那場戰鬥中,我第一次使出了‘滅世咒’,它的威力連我自己都禁不住吃驚。成片的敵人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就倒了下去,鮮血四處飛濺,像下了一場血雨。但我的心中沒有半分憐憫,因為他們都是無惡不作的悍匪,不知有多人無辜的人也同樣死在他們手下,而我這樣做,正是在替天行道。
“我的心中充滿正義的力量,決不手軟,一擊必中。經過一夜的激戰,巨蠍幫全部覆滅。我很疲倦,卻也很興奮,因為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那柄劍,那柄紫金劍!”
肖陽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眼神更是冷得駭人。林月兒已經猜到了後麵的故事,隻覺得從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確實是一個太可怕的故事!
肖陽深吸了口氣,舉起酒壇又一口氣喝下去,喝得又快又急。
林月兒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道:“肖大哥,你說出來吧,說出來就會好受些了。”
肖陽衝她一笑,笑得比藥還苦:“我想你也猜到了,那柄劍就是我三師兄的。我不知道該怎樣來描述當時的感覺,說是五雷轟頂也不為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蹲下身,將那具屍體翻過來的。當我看到三師兄那張熟悉的臉時,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那時我就知道自己已經身在地獄底層,必將萬劫不複了。”
林月兒感覺到自己握著的那隻手已變得又冷又濕,還在不斷地用力,手上傳來一陣陣疼痛,但她咬緊牙沒有叫出聲來,因為實在不忍心打斷他。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使用過‘滅世咒’,而且每次殺人之後,我就會想起當年那一幕,心就痛得受不了,隻有喝醉了才會好受些。”
肖陽罕見的頹唐模樣,讓林月兒的心也隨之糾結起來,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也許什麼樣的安慰都無法撫平他內心的創痛,也許他需要的隻是一個善解人意的聽眾,靜靜地聽他傾訴。
月色如銀色的冰紗,靜靜地盈滿天地,照耀著不為人知的心傷。他的聲音,夢囈般迷惘,飄散在她周圍,蒼涼如無邊的夜色……
“後來……義父告訴我,三師兄到巨蠍幫做內應,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取得幾個上層人物的信任,知道了這次聚會的時間、地點,然後通知了我們。誰知我一到那裏,就驟下殺手,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就被我錯殺了……”
肖陽的眼睛微微發紅,喉嚨像被什麼哽住了似的,一種苦澀的哀傷,從靈魂底處彌漫出來。像他那樣的硬漢,本來最不願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但他此時已不能,也不願再去控製自己的情緒。
那件往事就像一個醜陋的毒瘤,在他心底陰暗的角落埋得太深太久,久到早已潰爛流膿,若不將它坦露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背負著這樣沉重的罪孽,還能支撐多久。
林月兒既同情又心疼地看著他,看了半晌,忽然說道:“肖大哥,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你,若你義父事先跟你說明了,你肯定不會一上去就痛下殺手。”
肖陽眼中痛苦之色更甚:“後來我也去質問過義父,他竟然說……說如果告訴我,我定會手軟,‘滅世咒’的威力就發揮不出來。還說什麼要成大事,必須做出犧牲,三師兄為此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此言一出,連林月兒都不由得心驚:“張天化竟然如此冷血,連自己弟子的性命都不顧麼?”
肖陽抓著酒壇的手上已青筋凸起,眼神卻越來越冷:“在義父心中,我們不過是一件工具,除了他的霸業外,他誰都不在乎,誰都不放在心上。”
“可江湖傳言,你義父好像很疼你,視你為己出。”
“那隻不過因為我的功夫最好,是一件更好用的工具罷了。”肖陽自嘲般地說道,又舉起酒壇,正待再喝,酒壇卻突然破裂,碎片四濺。
他剛才情緒激動,不知不覺中用力,竟震破了酒壇,但卻沒有多少酒灑出來,原來那滿壇的烈酒已被他喝得差不多了。
肖陽哈哈大笑,笑聲像荒原上掠過的冷風,透著說不出的悲涼。他丟開破碎的酒壇,索性躺倒在屋頂上,雙手枕著後腦,呆呆地望著天上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月兒暗暗鬆了口氣,她一直對肖陽所說的合作心存疑慮,隻因顧忌他與義父之間的情意,怕他心軟。現在才知道他們之間原來早就有了裂痕,難怪他對張天化的生死並不怎麼關心,看來對方的所作所為早已讓他心寒了。
她嫣然一笑,也學肖陽的樣子躺了下來,聽著身旁那人平穩的呼吸,忽然之間就覺得很安心。他們其實很像,一樣的倔強、驕傲,一樣將痛苦深藏在心底,於無人處獨自舔舐傷口。他們都是別人眼中的強者,然而他們也同樣寂寞,同樣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傷痛。
林月兒望著幽藍的天空,覺得今夜的月亮特別大,特別亮。月中的陰影是嫦娥麼?身邊陪伴她的人可是吳剛?也許嫦娥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寂寞,隻要有心愛的人陪在身邊,即使身在高處,大概也不會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吧。
這樣想著,她的臉上便有些發燙,突然覺得月光太刺眼,像要將她的心事都照得透亮似的,情不自禁地伸手遮住眼睛。肖陽剛好側頭看過來,看到她手上的一圈青紫,“咦”了一聲,拉下她的手來仔細審視,末了抬眼望著她,問:“是剛才被我抓的?”
她的臉頰更熱,不用看也知道布滿了紅暈。她見過的男子不少,卻從未像此刻這般無措,平日伶牙俐齒的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幾不可察地輕點螓首,微微垂下眼簾,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他的聲音充滿了歉疚:“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可弄疼了你?”
她搖搖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攥得緊緊的,竟沒有抽動。
她心中一跳,忍不住抬眼望他,卻見他眼中滿是憐惜,手指輕輕拂過淤青之處,愧然道:“我一時忘形,竟使了這麼大的力。你為何不叫痛?你若叫一聲,我決不會——”
“我沒有叫痛,是因為知道……你心裏一定比我更痛。”她定定地看著他,眸中流轉的光華,似瀲灩的秋水,又似明亮的月光。
他的手一顫,頗為動容地望著她,眼神複雜難明,像風中的蠟燭,忽明忽暗,裏麵有太多他從未流露過又極力想要掩飾的情緒。良久,方歎息般地道了聲:“傻丫頭!”
她心裏頓時有了過電似的顫栗,明明是責備的話,為何卻讓人覺得異樣的親密?就連他的嗓音也帶上了幾分沙啞的曖昧,讓她的心沒來由地漏了幾拍,長長的睫毛輕顫著,掩住了眸中若水的波光,迷離中似喜似羞,那般旖旎的風情,當真難描難畫。
他怔怔地凝視她,柔軟的神情似乎連月光也流連了,不知不覺竟將她的手湊近自己唇邊,輕輕吹著,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她的疼痛似的。
她的心跳得越發厲害,隻覺得半邊身子又酥又麻,被他握著的地方竟像浸在滾水中,夜晚的涼風也不能讓它有絲毫的冷卻。
她偷眼看他,卻見他神情竟有了幾分癡迷,還有一點點想要放縱的輕狂,不覺又是羞澀又是惶恐,心想,若他酒後亂性又該如何是好?
好在他雖然醉了,抓著她的手不放,卻沒有更進一步的無禮舉動,她這才放下心來,卻再也不敢瞧他一眼。
轉首望著前方,京城綿延不絕的房屋,在幽藍的天幕下,清朗的月輝中,奇麗而無盡地鋪展著,恍若天上的樓台宮闕。那樣如夢似幻的景致,令她也似恍惚起來,整個人仿佛墮入了一個迷離的魔法,氤氳縈回,雲嫋霧繞……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鼻息漸漸沉重起來,她愕然望去,隻見他抓著自己的手貼在臉側,竟已沉沉睡去。
她有些哭笑不得,悄悄去掰他的手指,沒想到他抓得那樣緊,不僅沒有掰開,反倒被他下意識地用力一拽,差點跌倒在他身上,嚇得她趕緊穩住身子,又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隻好作罷。
無奈躺在他身邊,身上裹著他的外衣,纖手被他握在掌心,饒是她平日大膽,此刻也心如鹿撞,亂成波湧,隻好盯著頭頂那彎明月,再也不敢多想。
沒過多久,酒意上湧,隻覺得那彎彎如鉤的月亮,越來越像正在上揚的嘴角,那歡暢的光芒明麗得令人驚歎,照得天地生輝,夜色如醉……
漸漸地,月亮的笑容模糊起來,像一滴牛乳在水中慢慢化開,不知不覺中她也進入了夢鄉,睡得又香又沉。
就連在夢中,她的嘴角也是微微翹起的,仿佛月亮的笑容已經落在了她的臉上,落進了她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