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江湖 第1章 棺材(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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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當今便是東煌、北越、閬琊三國鼎立之勢。三國之中,東煌、北越實力最強大,分據南北,以滄河為界,長期對峙。閬琊則憑借橫嶺天險,偏安西南。中原大地在長期戰亂之後,又出現了短暫的和平。
烏木鎮是位於東煌境內的一個小鎮,山環水繞,小橋流水,炊煙嫋嫋,一派安寧祥和氣象。該鎮雖小,卻是通往京城雲州的必經之地,距雲州隻有三日路程,過往行人常在這兒歇腳,久而久之,形成一條繁華的街道,客棧酒肆林立,商旅熙來攘往,輕車走馬,煞是熱鬧。
六月十二日,烈日當頭,天氣反常的熱,一絲清風也無,隻聽得樹上蟬鳴一片連著一片。街上最大的一家永福客棧,大門緊閉了一天,著實令人納悶,投宿的客人隻得另覓他處。
直到傍晚,客棧的門才“吱啞”一聲打開,孫掌櫃走出來,麵帶焦慮,朝遠方張了張。一輪血色夕陽正朝著地平線墜落,火焰般的晚霞漸漸被暗黑的濃墨吞噬,隻剩下一抹慘淡薄涼的殘紅,恍惚間,竟似帶血的影子,隱隱有不祥之兆。
他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抬腿正要回店,忽聞“撲棱棱”一陣亂響,愕然回首,卻是群鴉驚飛而起,縱身飛向遠樹,發出令人心悸的叫聲。
他突然眯起了眼睛,隻見夕陽將墜處,黃沙彌漫中,踽踽行來一群人,個個披麻戴孝,抬著一口黑漆大棺材,旁邊還有人漫天灑著紙錢,死者家眷蹣跚地跟在後麵,邊走邊掩麵哭泣。
風起,滿天紙錢紛紛揚揚,似染了陰森鬼氣的碎雪,嗚嗚咽咽的泣聲,如幽魂在飛揚的塵沙中冰涼地遊走,令人油生寒意。
孫掌櫃心下一緊,轉回客棧,方要關門,卻見這群人竟直直地朝客棧走來。正驚疑間,就見一個穿孝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略施一禮,道是護送亡父棺材回鄉,現在天色已晚,想在客棧借住一宿,懇請掌櫃行個方便。
孫掌櫃心頭一顫,拒絕的話尚未出口,便見男子右手一晃,掌中赫然有一枚黑鐵龍紋令牌。他愣了愣,旋即滿臉堆出笑容,將這群人恭恭敬敬地請進屋,親自插上了門。
原來這客棧是青龍幫的一個暗樁,該幫幫主乃現任武林盟主張天化。此人本是武林世家出身,再挾盟主威名,成立了青龍幫,生意遍布黑白兩道,高手如雲,儼然已成為武林第一大幫派。
孫掌櫃日前接到總壇的飛鴿傳書,知道今日有趟極重要的鏢經過此地,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是以他一早閉門謝客,專等這群人到來。
這些人進了客棧,把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堂正中,方鬆了口氣,紛紛卸下孝衣,露出裏麵的一身勁裝。天氣委實太熱,裏麵的衣裳早已濕透,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汗味。
眾人邊擦汗邊大聲嚷著要水喝,孫掌櫃忙叫兒子孫健把茶端上來。有幾個認識孫掌櫃的,跟他打了聲招呼,孫掌櫃見這幾人都是幫裏第一流的好手,其餘的雖沒見過,但個個虎背熊腰,眼中精光四溢,瞧那精神氣度,顯然功夫不在他們之下。
且說這些人都是有名有號之輩,平日裏縱橫無忌,少有人敢撩其虎須,更從未見過他們如此喬裝打扮,藏頭藏尾,莫非押的這趟鏢竟然十分凶險不成?
孫掌櫃正在心下忖度,就見綽號“賽張飛”的林豹把孝服往地上一摔,扯著嗓子嚷道:“這趟鏢真他娘的憋氣,倒不如真刀真槍跟對方幹一架,也好過像現在這樣當縮頭烏龜!”
這“賽張飛”倒真是人如其名,麵如鍋底,豹眼虯髯,一身黑肉就像是鐵打的,脾氣也火爆得緊,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
“整天隻知道打架,似你這般莽撞,失了鏢你能擔待得起嗎?”說話的是“小諸葛”李冬青,此人素有智謀,最看不起林豹這種一身蠻力的大老粗,是以兩人向來不對盤,有事沒事都要鬥幾句。
聽他話中有譏諷之意,林豹鼓起銅鈴似的眼睛,不服氣地瞪著他:“憑咱們這些人,還用得著怕誰?”
“就憑你?”李冬青冷笑著,眉毛不屑地一挑,嗤道,“一身蠻力,有勇無謀,有頭無腦。”
“你——欺人太甚!”林豹漲紅了臉,像鐵鍋上濺開了一灘朱砂,炸雷般大喝一聲,提起鐵拳虎虎生風地朝他猛攻過去。
李冬青冷哼一聲,手中銀扇一張,扇麵一隻銀狐咧嘴獰笑,似要擇人而噬。他手腕靈巧翻動,霎時弧光飛旋,幻出萬千銀光。
這兩人都是幫中一等一的高手,偏又都是不服輸的性子,此時傾力相搏,威猛的真氣洶湧激蕩開來,周圍眾人無不覺得勁風撲麵,衣角自揚。
空氣中傳來陣陣悶雷般的聲音,那是真氣在空中連連撞擊而成,這兩人尚未真正交上手,但散發的勁力已令人不敢小覷。眾人暗自著急,卻又束手無策。
誰有那麼大本事,能阻止兩人的傾力一搏?
孫掌櫃嚇得閉上眼睛,暗自叫苦,自己店中這些桌椅板凳,待會兒隻怕就要粉身碎骨。
眨眼間,林豹的拳頭已攻到李冬青麵門,卻突然凝滯不前,仿佛前麵是堵高牆,任他麵紅筋漲,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前進不了半分。
李冬青的扇子也是一樣,銀光驟然消失,扇上的銀狐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不能動的樣子,竟有幾分滑稽。
眾人一時目瞪口呆,林、李二人額角已淌下汗來。
天氣熱得幾乎要爆炸!
突然,一陣清朗的笑聲悠然而起:“今兒天太熱,兩位兄弟先喝杯茶,去去火氣!”
這聲音宛若朗月破雲而來,又似流水過玉盞,清越動聽,還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閑淡清貴,竟不似江湖草莽,倒像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然而眾人卻齊齊一震,林、李二人更是臉色大變。
但見燭光一晃,桌上的兩杯茶突然齊齊躍到空中,徑直朝兩人飛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托著,竟平穩得連一滴水都沒濺出來。到了兩人頭頂,懸了一瞬,杯身突然傾斜,兩道銀白水線倒垂下來,林、李二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張嘴接了。一杯茶喝完,那杯子方才從空中落下,正好落進兩人攤開的掌中。
橫在兩人之間的真氣跟著撤去,他倆又可以行動自如,但就算借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動手了,小心翼翼地捧著杯子,上前兩步,衝座上一位黑衣少年單膝跪下,低頭誠惶誠恐道:“謝少主賜茶!”
少主,莫非他就是幫主的義子肖陽?
孫掌櫃驀然一驚,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偷偷打量起這位如雷貫耳的少主來。
卻見對方年紀也不過二十來歲,麵容堅毅,劍眉如峰,朗目若星,卻無少年得誌的輕狂,而是英氣內斂,氣度沉穩,像一柄裝在鞘中的利劍,鋒芒雖掩,但總讓人覺得危險,因為你不知道何時這柄劍就會架在自己脖子上。
這柄劍到底有多鋒利,沒人敢輕易嚐試,因為試過的人全都死了!
“追命修羅”的大名,早已是江湖上許多人的噩夢,但也有更多的人,將他當神一樣崇拜。
然而,卻沒有人真正清楚,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就像此刻,在孫掌櫃眼中,他明明溫和無礙地坐在那兒,悠閑自得地喝著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但偏偏所有人都低頭、垂手,不敢妄動。屋內沉寂得令人心慌,那種無形的壓力,令孫掌櫃心中也陣陣驚跳,冷汗不知不覺就冒了出來,暗忖道,隻怕連老幫主,也未必能讓這些人如此順服。
“屬下教導無方,請少主恕罪!”另一位中年男子俯身對少年陪著小心道。孫掌櫃認得他正是幫中坐第五把交椅的張毅總管,這位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在那少年麵前,竟也似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一盞茶飲完,肖陽方慢慢放下茶杯,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微微掀起嘴角,笑道:“這些日子,委屈大家了。”
“不委屈、不委屈!”眾人忙不迭地搖頭。
林豹已是滿頭大汗,熱辣辣的汗水模糊了視線,也不敢去擦。肖陽目光似有若無地從他臉上掠過,又道:“這次委屈大家如此裝扮,也是情非得已。臨行前,義父再三叮囑,此鏢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切不可大意。義父待咱們恩重如山,現在他有難,咱們少不得豁出命去,也要護得此鏢周全。隻不過敵暗我明,路上多次遇伏,折損了不少弟兄,若不出此下策,恐難順利抵京。是以還請諸位稍安勿躁,肖某在此謝過大家!”說罷,站起來團團一揖。
眾皆受寵若驚,紛紛還禮,連道:“少主不可如此!”
“少主英明,若非少主妙計,咱們也不可能順利來到這兒!”李冬青聲如洪鍾,不屑地瞥了林豹一眼。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跟著附和,林豹黑臉隱隱透出紅色,衝肖陽深深一躬,愧道:“屬下知錯,往後全憑少主吩咐,絕無二話!”
肖陽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兩位兄弟請起,自家兄弟還客氣什麼?”
“謝少主!”林、李二人如蒙大赦,剛剛站起身,又聽肖陽道:“都是自家兄弟,動輒拳腳相向,未免有傷和氣。旁人見了,還隻道青龍幫俱是些好勇鬥狠之輩,豈不有損本幫聲譽?”
兩人又都同時悚然而驚,低低垂首,畢恭畢敬道:“少主教訓得是!”
肖陽不再理會他們,轉而望向眾人:“還有三日就到京城,交了鏢,賞金定不會少。到時候我請大家去最熱鬧的春滿樓,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肉,叫最漂亮的姑娘,也好散散這些日子的窩囊氣!”
眾人俱都眉開眼笑,紛紛稱是,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孫掌櫃看在眼裏,心中歎服,此人當真馭下有方,難怪幫中人提起他來,皆敬慕有加。這一番恩威並施,動之以情,誘之以利,怎不讓這些人甘願為他賣命?
隻是,肖陽武功蓋世,又有這些高手護鏢,他還會怕誰?是誰如此厲害,逼得他們不得不喬裝?孫掌櫃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多問。
酒菜端上來了,大家推杯換盞,說些江湖逸事,倒也熱鬧。
天色已晚,大堂中掌上了燈,燭光不是很明,將一團團灰暗的影子投在牆上,誇大扭曲成可笑的形狀。暑熱依然未散,窗戶大敞著,可以看到悠藍深遠的天幕,一輪皓月高懸於空,含風斂雲,孤傲絕塵,灑下萬千清輝,明亮得幾乎叫人驚歎。
地上樹影斑駁,縱橫交錯,沙沙作響。大堂上的說笑聲卻漸漸低了下去,零星響起的幾句,也似帶著某種神秘、激動和壓抑的意味。大家似乎都已經酒足飯飽,許多雙眼睛不時地偷偷瞟向肖陽,後者沉毅的麵容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看不清端倪。
仿佛過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是蠟燭燃掉一段指節那麼長的時間,他終於放下酒杯,清銳的目光自眾人臉上掠過,嘴角緩緩拉出了一個弧度,仿佛有些似笑非笑的微諷,卻又淺淡得像夜晚的風,很快就消失無蹤,又恢複了止水般的平靜。
他微微側首,坐在身旁的張毅忙傾身靠近,然後便見他棱角分明的唇開合著,吐出兩個字——
“開棺!”
這聲音並不大,卻像靜夜驚起了一隻鴿子,眾人心中不約而同地一蕩。堂上頓時鴉雀無聲,二十幾雙眼睛齊齊望向棺材,除了抑製不住的興奮跟期待之外,竟然還有深深的忌憚和戒備。
眾人為何會露出這樣怪異的神情?
棺材中裝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