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著湮炙走去，卻怎麼也走不動。
    因為胳膊被牢牢攥住了。
    “梵褚？”扭過頭，我困惑地望著他，“怎麼了？讓我走。”
    梵褚沒動。
    也沒看我。
    他的目光對著湮炙，冷冽，陰寒，沒有一絲溫度。
    湮炙與他對視，平靜，蒼涼，沉寂。
    也沒有一絲溫度。
    我莫名一陣心慌。
    “讓我走。”又掙了幾下，仍然沒掙開，我急了，惱怒地看著他，“你怎麼還不放手！”
    他卻是看著湮炙，說出了和我一模一樣的話，語氣深沉，傷痛，怨怒，“你怎麼還不放手？”
    竟似有刻骨仇恨。
    湮炙麵容冷漠，聲音淡然如水，“放手？”
    “談何放手？”
    “放什麼手？”
    風輕雲淡，理所當然，“他愛我，他想和我在一起。”
    “可你明知，你明知……”梵褚喉間翻滾幾下，後麵關鍵的幾個字一帶而過，含混不清，他的表情帶著難以忍受的傷痛，“為什麼還要把他束縛在你身邊？”
    “這不是束縛。”湮炙坦然，平靜，也隱隱瘋狂，“隻要他還愛我，我就不會放手。”
    “像你這樣看著心愛的人和別人在一起，我做不到。”
    “我的愛，從來不是這個樣子。”
    “可你難道——”
    梵褚的聲音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也是痛徹心扉，“還想讓他為你再死一次？！”
    頃刻間天地無聲。
    連葉掉落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我怔住了。
    湮炙也怔住了。
    空氣凝滯。
    呼吸都困難起來。
    一點一點扭頭，艱難無比，我幾乎不敢將目光對上那個全身上下散發著濃濃戾氣的男人。
    “你說什麼！？”湮炙此刻的表情，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窒息般地痛苦，他一字一頓，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你再說一遍？！”
    “你難道還不知道？”梵褚也是痛苦的，卻又有一絲殘忍的得意，“一千七百年前，他是因為你而消失的。”
    “你說什麼！”湮炙似再也忍受不了了，暗紅眼瞳中一片撕心之痛，他的全身都因巨大的悲傷而顫抖著，“你給我說清楚！”
    “你就沒有奇怪過嗎？”梵褚說著抬頭，望向萬頃星空，紫眸深邃如海，似含著萬千情愫，他的一隻手朝著虛無的天際伸出，五指緩緩收緊，凝固成某種渴求的姿態，卻抓不住任何東西，“如此美麗的夜……”
    “難道你還不明白？”
    梵褚此刻的語氣，無限惆悵繾綣。
    湮炙順著他的視線抬頭，對著一片如墨夜空癡癡凝視半晌，突然如遭雷擊一般，身形定住不動了。
    ……我當然也跟著抬頭。
    頭頂上什麼都沒有，隻有一顆兩顆三顆的星星。
    閃閃的，映在墨黑的夜空上，漂亮極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湮炙喃喃的低語在一片寂靜中響了起來。
    壓抑的，瘋狂的，絕望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悲傷鋪天蓋地襲來，滅頂。
    “為什麼！”
    他捂住胸口，歇斯底裏地嘶喊，眼中血光幽幽，似燃著來自地獄的烈火。
    焚心噬骨。
    狀若瘋狂。
    看樣子他確實明白了。
    可我還沒。
    我不滿。
    他們倆怎麼能當著我的麵暗通。
    “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著湮炙如此痛苦的樣子，我狠狠望向梵褚，鑽心地恨，“為什麼你要讓他變成這樣？！”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受不了地掙紮起來，“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在我憎恨的目光對上他的一瞬，梵褚高大的身形僵住了，他怔怔放開手，艱難而悲傷地開口，“曜……”
    一個字，卻似有千言萬語。
    可我隻是恨恨看了他一眼，直直向湮炙跑去。
    他怎麼能夠讓湮炙那麼痛苦。
    誰都不能這樣。
    “湮炙！”我跑到他身邊，抱住他，緊緊地，緊緊地，仿佛要將所有的悲傷從他的身體中擠出去，“湮炙。”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他轉頭看我，眼中一片迷離空濛，沒有半點反應。
    “我在這裏，你看看，我還在。”
    他像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一般，“曜……”
    “是，我在這裏。”我低聲安撫他。
    他急切地尋到我的唇，像要確認我的存在般，啃噬一般地吻。
    熱烈瘋狂。
    盡管能感受到背後一道受傷的視線，可我還是激烈地投入到分別多日後的第一個吻中。
    唇齒交纏間，湮炙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真的是你……”
    “幸好你還在我身邊……”
    雙唇分離，湮炙深深看著我，語氣柔情似水，眼神熱烈如火。
    “迦南，如果真的隻能像個凡人一樣，隻能存在很短的一段時間。”
    “或許是五十年，或許是一百年。”
    “然後，就會死，再也不會複生，再也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一絲一毫痕跡都不留下。”
    “消失於天際。”
    “徹徹底底，幹幹淨淨。”
    “你介意嗎？”
    “不。”我實話實說，“我本來就隻是一個普通人，我壓根就沒當自己是個神，這可一直都是你們說的。”
    在他們神的想法中，或許死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或許隻能活一百年實在太短，可對人類而言，死亡，其實隻是一個必須接受的事實，而一百年，足夠了。
    “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隻能活一天我都願意。”
    “好。”湮炙對著我微笑，驕傲，豔麗，讓人不敢逼視，“我知道了。”
    他定定望著我，眉眼間流光溢彩，勾魂攝魄。
    “可你不會死的。”
    “你永遠也不會消失的。”
    “永遠不會。”
    “你會是這個世界不滅的神。”
    “一直存在。”
    “直到整個宇宙都毀滅。”
    “而我的愛，會一直陪你走到時間盡頭。”
    “世界末日之時，你我分離之日。”
    “我愛你。”
    話音剛落，燦燦星空，突然變了顏色。
    仰頭望，萬頃星空如血。
    豔紅血光。
    映了漫天漫地。
    天地間，一片血色魅惑。
    我知道，這是他的誓言。
    宇宙中最古老的神祗。
    他是這整片星空的創造者。
    所有繁星與夜色的創造者。
    這是他染血的誓言。
    我望進他幽火一般的眼，鄭重虔誠，隻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
    “我也愛你。”
    “世界末日之時，你我分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