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一直精神恍惚。
    總做蠢事。
    比如走在路上突然摔倒，看有沒有人把我扶起來，或是站在很高的懸崖旁向下望，看有沒有人會拉我一把之類的。
    因為我確定，湮炙昨晚來過。
    所以我想讓他現身。
    結果……
    “你想幹什麼？”梵褚用力一帶，將我扯入懷中，“跳崖？”
    “……我隻是想吹吹風。”我用力推，“放開。”
    “從什麼時候起，你連我的擁抱也不願意了呢？”梵褚的聲音似在歎息，“明明小時候，是最喜歡纏著我的。”
    我沉默了。
    “梵褚。”有一個問題一直讓我很困惑，“你為什麼會喜歡你的兒子？”
    “嗬嗬”他把我放開些，促狹地瞧著我，“怎麼想到問這個？開始對我好奇了嗎？”
    “……我隻是單純的想知道而已。”
    “你的個性還是沒變啊，什麼都想弄個清清楚楚。”
    “這個問題，你以前也問過我。”
    “咦？那時你怎麼回答的？”
    擁著我的手似乎更緊了。
    “我說，‘喜歡這種事，你非要我說出個原因，隻能證明你不喜歡我。’”
    ……那確實。
    “你知道你那時怎麼回的嗎？”
    “怎麼回的？”我抬頭望他。
    “你瞪著我，一臉無辜，‘你又何必明知故問，父親大人？’”
    ……真直接。
    “看你那笑得毫不在意的樣子，我真恨不得拿雷轟你。”
    “可惜啊，舍不得。”
    梵褚語氣中那樣深沉的懷念與愛惜，讓我……難受。
    “放開。”
    他沒動。
    “放開。”我開始用力掙紮。
    “曜。”梵褚的語氣此刻聽來竟異常傷感，“忘了湮炙吧，他不是一個能夠讓你幸福的人。”
    “不可能。”斬釘截鐵，“沒有誰能讓我忘了他。”
    “你……”梵褚最後的話語淹沒在歎息聲中。
    靜靜放開我，他那攝人的紫眸深深地看著我，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過兩天就是諸神議事了，到時候所有神祇都會來朔宮，你先熟悉熟悉他們吧。”回到晟殿後，梵褚大手撫上我的頭，親昵地揉了揉，“什麼都不知道，到時候會被笑的。”
    我不滿地晃了晃腦袋，“你怎麼總把我當小孩？”
    “……習慣了。”梵褚這話情緒莫名，“你小時候，可是會吵著讓我多疼你啊。”
    ……就讓他滿足一下做父親的感覺吧。
    “到底有多少個神？”
    “我也記不清，反正超過一萬了。”
    “……太多了。”我不可能記得住。
    “沒要你全部記住。”梵褚笑得寵溺，“記住幾個重要的就行了。”
    “哪些算得上重要？”
    “你覺得？”
    我想了想，“愛神玞珩我是知道的，三界最美的女性，戰神炘，永遠的十五歲，神界最強戰士——”頓住，“他真的是最強的嗎？比你還強？”探尋地望向梵褚。
    梵褚笑得漫不經心，話卻說的爆強：
    “他隻是戰士，我可是王。”
    ……有氣勢。
    我悻悻然，“我隻知道這幾個，哦，還有一個海神洬。”
    迅速換了表情，惡狠狠地問，“他是不是你弟弟？他挺讓人討厭的。”
    “洬？”梵褚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他確實很讓人討厭。”
    “不過他這次來不了了。”
    “什麼？來不了？”我還打算報複回來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就在你的回來的那天，他在海底的珊殿被人焚毀，連灰燼都不剩，他自己……則被抽去了脊骨，估計得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複原。”
    被抽去了脊骨？
    ……太爽了。
    幾乎是直覺，我在心底認定了這是湮炙幹的。
    “你在高興吧？”梵褚狐疑的聲音響起。
    “沒……沒有啊。”我趕忙否認，“我簡直太同情他了。”
    梵褚仔細地盯了我一陣，“你肯定在高興。”
    ……我這不叫高興，叫竊喜。
    原來，那天晚上湮炙離去後，是去找洬了。料理完洬，昨天他又回來了，我能感覺到，昨晚那個吻，是他的味道。
    知道他沒有離我而去，感覺真好。
    梵褚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其實，洬和你一向不和，你高興是理所當然的。”
    嗯？我詫然望向梵褚。
    他冷峻的臉上表情一本正經，“連我都很高興。”
    ……原來梵褚真的有講冷笑話的天賦。
    “我隻知道這幾個神，你給我講講其他的吧。”我其實抱著一種聽故事的心態。
    “好吧，過來。”
    梵褚向外走去。
    我跟著。
    走到世界之樹下，他背靠著樹，隨意坐下，紫眸半開半闔，冷峻深刻的臉上掛著不羈又灑脫的笑，拍了拍身旁，“坐過來。”
    ……他其實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我別別扭扭地走過去，“講故事就講故事，幹嘛非要坐到樹底下……”
    冷不防被他一把拉下，靠在他身上，半擁入懷中。
    “這樣才有給小孩子講故事的感覺。”他笑得張揚，“我可是幻想這一天很久了。”
    ……
    “就從最強的說起吧。”梵褚撥弄著我的頭發，我不滿地直晃晃，他已經開口。
    “風雷水火土五種屬性，風屬性最強的你已經知道了，就是愛神玞珩——”
    “等等，為什麼愛神是風屬性的？”
    “愛如風，來無形，去無意，從不定。”
    想想，“噢，有道理，繼續。”
    “玞珩是按玫天的樣子創造的，是三界最美的女性，不過你放心，我對她沒感覺。”
    ……與我無關。不過——
    “玞珩是不是有個小孩？”
    “……很多。”
    “……半神小孩？”
    “半神？好像隻有一個……我也不清楚。”
    一個的話，應該就是陌簌了。
    “雷屬性最強的是——”故意拖長的音調，“你猜猜？”
    既然讓我猜——
    “是你？”
    “回答正確。”親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是我。”
    “你不是可以自由轉換屬性嗎？”這是湮炙告訴我的。
    “對，但我本身的屬性是雷，不過，我和瑗珣簽訂的契約是水屬性的。”
    這我知道。
    “水屬性最強的是海神洬，略過，火屬性最強的是戰神炘，就像你所說，永遠的十五歲少年，性格冷酷。他和你也素來不和。”
    “為什麼？”
    梵褚語氣是絕對的寵溺，“因為你太受人寵愛了。”
    “炘戀慕的姐姐複仇女神姂傾心於你。”
    ……我是gay。
    沒關係，下次見到十五歲的少年繞道走就行了。
    “至於土屬性，最強的是酒神蒲。”
    “酒神？酒神為什麼是土屬性？啊！我知道了！因為釀酒的糧食是長在土裏的！”
    “聰明。”讚賞地看著我，又賞了我鼻子一下。
    我怒。
    他無視。
    “蒲是個老頭，一天到晚臉紅紅的，像喝多了一樣，脾氣很可愛，有時候也很易怒。不過對你，從來都很好。”
    ……真的？改天讓他送我幾壇酒。
    “還有夜之女神葳蕤，你可得小心點。”
    “為什麼？”她和我有仇？
    “因為你這枚戒指。”梵褚眼神撇向我手上，“這枚戒指毀了她上百顆星星，她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難道要把戒指藏起來？不，堅決不。
    “另外命運三女神也很容易識別，她們三個每人都隻有一隻眼，蔚一隻眼看著過去，莘一隻眼看著現在，荷一隻眼看著未來。三人所見合起來，就是命運。”
    ……三個獨眼女是命運三女神，我記住了。
    “她們可以看到神的命運嗎？還是隻能看到人？”
    “都可以，但是命運之眼的寓意是永遠的旁觀者，所以她們隻能看，不能說。”
    “那豈不是很可悲？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能說出來，隻能讓一切不可避免地發生。”
    “是很可悲，所以她們為避免自己忍不住將看到的命運說出來，已經將自己毒啞了。”
    ……永遠的旁觀者，無言的命運女神。
    我心中悵然，看來神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不用難過，神其實和人一樣，都迫有於身份不得不做的事，這是責任。”梵褚的話語平淡中帶著滄桑的味道，“沒有任何事物是真正不受拘束的存在。”
    “你呢？你也是被束縛的嗎？”
    “是。”他承認的很坦然，“我也是被束縛的。”
    “有什麼能夠束縛你？”我仰頭望他，心中到底有幾分關切。
    他看著我的眼顯得很溫柔，“這個世界就是最大的束縛，要讓世界有序存在，不止人，神，甚至渺小如塵土的一隻螞蟻，都有自己必須做的事，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湮炙呢？他又被什麼束縛？”我眼神急切。
    “你總能在我麵前毫不在意地表現你對他的關心，你以為我當真不會嫉妒嗎？”梵褚眼中眸色明顯變深，隱隱透出怒意。
    我一怔，別過頭，不敢看他。
    大手將我的臉扳了過去，“你總是會忘記，我是愛你的，不管我說多少遍，你都不會往心裏去，對不對？”
    ……對，因為我心裏隻當他是曜的父親。
    “我對你的寵愛，你也隻是當成父親對兒子的愛，對不對？”
    ……對，因為他對我的態度總像在對待小孩子，小動物一樣的。
    “你的眼神還真是誠實到可恨啊。”
    眼前驟然一片漆黑，他的手已經覆上了我的眼，看不到那說不清的混合著無奈的愛與恨的臉，卻仍能感受到低沉微啞的聲音中，傳來的難以言喻的傷感情緒。
    “我會讓你忘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