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個謀殺犯的故事 第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6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目光所及,到處都是一派狂熱病似的忙碌景象。男男女女都在讀書。教士們蹲在咖啡館裏。若是警察進行幹預,抓了這些高級壞蛋中的一個並把他投入監獄,那麼出版商們就大聲疾呼,遞上申請書,上流社會的先生們和女士們就施加他們的影響,直至警察在幾周之後又把這個高級壞蛋釋放,或是把他流放到外國,而他在那兒又可以不受阻礙他撰寫論戰性的小冊子。在上流社會沙龍裏,人們仍然在無休止地談論著彗星的軌道、考察探險活動、杠杆力衝頓、運河的建造、血液循環和地球的直徑。
甚至於國王也叫人表演一種新型的胡鬧,一種稱為“電”的人工雷電:在宮廷文武大臣麵前,一個人磨擦一隻瓶子,隨即產生火花,據說國王陛下深受感動。而他的曾祖父,即真正偉大的路易國王——巴爾迪尼曾在他的為社會造福的統治下過了多年幸福的日子——無論如何不會允許在他麵前做這樣的表演!但這是新時代的精神,一切將以不幸而告終!
因為,當人們已經可以隨隨便便和以最放肆的方式懷疑上帝的教會之權威時;當人們談論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上帝意誌的王朝和國王神聖的形象,仿佛這兩者僅僅是人們在一整套其他政府形式的目錄裏可以隨意選擇的可變的職位時;當人們最終竟然——事實上已經發生——認為全能的上帝本身是可有可無的,並且一本正經地斷言,沒有上帝人世間也照樣有製度、規矩和幸福,它們純粹來自人的天生的道德和理性時…啊,上帝,啊,上帝!——如果一切都上下顛倒,道德淪喪,人類又受到自己所否認的東西的報應,那麼,人們當然用不著大驚小怪了。結局將是惡劣的。人們津津樂道地談論一六八一年出現的大黃星,把它說成是一個星團;可這顆若星正是上帝的一個警告信號,因為它——如今人們知道得很清楚——預告了一個社會解體、分崩離析、思想政治與宗教泥潭的世紀,而這泥潭,是人類自己創造的,人類有朝一日必然會在這泥潭裏沉淪下去,泥潭裏隻會長出閃閃發光和散發出臭氣的泥潭之花,猶如這個佩利西埃!
巴爾迪尼老頭兒仁立在窗口,迎著西斜的太陽,帶著憎惡的目光眺望著塞納河。載貨的小船浮現在下麵,緩緩地向西滑向新橋和盧浮宮畫廊前的碼頭。沒有哪條小船撐著篙逆流而上,它們都走島另一側的那條支流!在這兒,空船和載貨的船,劃子和漁夫的小船,肮髒的褐色河水和泛起金色漣漪的河水,這一切都緩慢地、坦蕩地、不停息地流去。巴爾迪尼垂直地、緊挨著房子牆壁向下望去,奔流不息的河水就仿佛在吸吮著橋的基礎,他覺得頭暈目眩。
購買橋上的房子是個錯誤,而購買坐落在橋西側的房子,更是個雙重的錯誤。如今他經常望著奔流而去的河水。他覺得,他自己、他的房子以及他在幾十年中賺得的財產,仿佛像河水一樣流去。他覺得自己太老,身體太弱,無力阻止這強大的水流。有時他在河的左岸,即在巴黎大學周圍地區或在聖緒爾比斯修道會附近忙碌,他就不從島上或聖米歇爾橋經過,而是走遠路經過新橋,因為新橋上沒有造房屋。那麼他就站到東邊的護牆邊,望著高處的河流,以便能夠把向自己流來的一切收人眼底。好一會兒工夫,他沉浸在這樣的想象中:他的生活趨向已經倒過來了,生意繁榮,家庭興旺,婦女都喜歡,他的生計沒有變壞,而是一天天好起來。
但是後來,當他把目光稍許向上拍的時候,他瞧見在數百米遠處自己的房屋既單薄又狹窄,高高地在交易橋上,看見二樓辦公室的窗戶,看見自己站在窗邊,看見自己在眺望著河,注視著奔流而去的河水,就像現在一樣。於是美夢消失了,站在新橋上的巴爾迪尼轉過身子,比以前更加垂頭喪氣,就像現在這樣。這時他離開窗子,朝書桌那裏走去,坐了下來。
他麵前放著一小瓶佩利西埃的香水。香水清澈透明,一點也不渾濁,在陽光照射下發出金褐色亮光。它看上去純潔無瑕,像清澈的茶——但是它除了五分之四的酒精外,還有五分之一的一種會引起全城轟動的神秘混合物。這份混合物可能又是由三種或三十種不同原料構成的,它們是按一定的無數種量的比例關係配合起來的。倘若人們可以對這個冷酷的商人佩利西埃的香水說什麼靈魂的話,那麼這份混合物就是香水的靈魂。巴爾迪尼現在就是要弄清這個靈魂的結構。
巴爾迪尼小心翼翼地提去鼻涕,把窗子上的遮光簾往下拉一點,因為直射的陽光對任何香料和任何較精致的香水都是有害的。他從書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塊潔白的高級手帕,把它鋪開。然後他輕輕地旋動塞子,把香水瓶打開。他把頭向後縮,緊閉鼻翼,因為他不想過早地直接從香水瓶獲取對香味的印象。香水不能在高濃度情況下嗅,必須在完全散開在氣充足的情況下嗅。他灑幾滴香水在手帕上,拿著手帕在空氣中擺動擺動,以便讓酒精揮發,然後把手帕放到自己鼻子的下方。他的鼻子迅速而有力地抽動三下,就像吸藥粉一樣把香味吸進肚裏,隨即又把它吐出來,給自己扇扇風,再次猛吸三下,最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地。分成多次地、仿佛從一道平緩的長梯滑落下來似的把它呼出來。他把手帕扔到桌上,身子靠到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香水好極了。這個蹩腳的佩利西埃可惜是個行家。真該死,是個師傅,而他過去什麼也沒學過呀!他希望這種“阿摩耳與普緒喀”是自己的產品。它沒有一絲粗俗。絕對高級,它純正、和諧。盡管如此,卻很新穎,令人神往。它很清新,毫不刺鼻。它像花一般,並不多愁善感。它具有深度,一種美妙的、深褐色的、令人陶醉的、雋永的深度;卻一點也不浮誇或華而不實。
巴爾迪尼幾乎是懷著敬畏的心情站了起來,再一次把手帕拿到鼻子下。“妙極了,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