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這樣靜謐的夜中挖坑，挖得四四方方，然後將頭和身子放了進去。挖坑的人是唐小天。他回到了城西的牛肉館，白天熙熙攘攘的三十餘人，此刻都靜靜地躺在地上。唐門的毒，見血封喉。
    張鐵匠的身子很好找，瘦小幹癟，唯一的一隻左手中還握著那把大鐵勺。
    江湖上並不是每個人死後都會有一坑安身，多少人暴屍荒野，成為野狗，禿鷲裹腹之食。張鐵匠不屈，最終黃土掩麵。得以安逸。
    唐小天將一根柳枝插在隆起的黃土包上。眼睛酸澀得發痛。
    他躺倒在茸茸的草地上，新草初萌，是多的最修長枯黃的梗，躺上柔軟，幹燥，有股青草香。
    他的麵前浮現出一張溫柔憂鬱的臉，自從他記事起，便沒見過母親的笑，即便那個男人來時，她也隻是坐在窗前，輕掃娥媚，連動作都帶著憂傷。
    隻有在她死後，她躺在那黑漆的棺材裏，蒼白的臉上卻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她是在青樓終其一生的。雖然她不是妓女，而是老鴇的親生女兒。那個男人來接他，冷竣的一張臉，從那張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憂傷。
    一雙蒼老的手將他抱起。他轉過頭，看到一張皺紋縱橫如菊花般綻放的臉。
    “少爺，我們回家！”
    那是管家劉三的臉，在他的生命中，這張臉始終在對他綻放。
    他能回來，隻是無法拒絕那張臉。
    一陣香氣傳來，是肉香，那種架在火堆上烤肉的香。
    他聽見自己的肚子在不爭氣在叫。香氣卻是從樹林深處傳來，尋香，大約走了數十丈，他看到了一小堆火光，用樹枝支起的架子上架著用鬆枝串起的野雞，看起來金黃酥脆，正一滴滴地往下滴油落在火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是誰是深更半夜在荒野的樹林裏烤隻野雞？而人又哪去了？
    唐小天湊了上去，拿起了樹枝，將雞湊在鼻子上聞了聞。不禁咽了咽口水。能將雞烤得如此香焦酥脆的人必定不同尋常。
    就在他握著雞腿正想往下撕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少女。
    他的心狂跳，甚至脊背上沁出了涼涼的汗水。從來沒有人能走得距他如此之近而不被他發覺，如果對方發起攻擊，他必死無疑。
    一個白色布衣的少女，蒼白尖俏的臉，漆黑如海藻般綿長及膝的黑發，與夜一樣深不可測的眼睛有著星的光芒如此奪目，以至於她的其它五官都已成了陪襯。
    她纖細得如同一根秋風裏的蘆葦。但卻美得令人窒息。
    他突然覺得自己見了不該見的東西。
    他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巨烈的響動。
    她在他的對麵坐下，從他手中拿過那隻雞，又架在了火堆之上。她用手翻動著樹枝，蒼白的手指，纖細的讓人心折。
    雞滋滋地冒著油，除此之外，安靜襲卷了一切。
    他自認不是一個木訥的人，但除了聆聽自己的心跳，他的嗓音仿佛失了聲。而他的心跳聲如此之大，以至於他覺得對方也能聽得到。
    雞仍在冒油，它已經被烤得鬆軟焦脆，表皮那金黃醉人的色澤能讓任何人流出口水。
    唐小天卻突然不餓了。
    少女將架子取下，撕下了一隻雞腿，然後將整隻雞遞給了他。
    唐小天伸手接過，已經吃不下。
     他說：“謝謝姑娘！”
    少女徑自在啃雞腿，一滴清亮的油從她的嘴角流了下來。
    唐小天莞爾一笑，伸出手去，他想為她拭去那滴黃油。突然，他感到心口一痛，暈倒前，他隻看到了一道淩厲的白光。
    他終於知道了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