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宛城夜未央  第四十四章 峰回路又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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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黑漆盤,來掩白玉盂。晝日如煤塗,四野聞驚呼。
    天狗食日之際,血手堂一眾人驚慌逃竄,亂了山巔一地風塵。練晴卻望向殘喘掙紮的太陽,輕輕念道:“人道如此,天道何如,鬼道又何如?二哥……塵……”
    聲音柔弱輕然,身側的狸貓卻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下意識看向適才練子榮所立之處,一片昏黑之下的懸崖如此刺眼。念起多年兄弟,他心中悲慟,扣緊練晴右肩的右手也隨之用力。“卡嚓”聲驟響,狸貓未聞痛呼,卻瞧見練晴蒼白的臉色再白三分。而正是這三分慘白,攪得他煩亂的心湖圈圈波動,不自覺間便鬆了右掌。待見練晴額間細汗,破皮紅唇,狸貓暗恨自己無用。
    手足之仇未報,還念真凶安危?
    “出來!”
    一聲暴喝,震得狸貓等人回了神。這才發現除了懸崖,山巔的三麵有數不清的銀光點點——分明是冰冷的弓箭!
    正在這時,忽聞一聲低笑。頓時三麵火把林立,紅光炎炎。
    “眾星爭光輝,淡月懸天衢。”
    循聲而去,隻見一人玉冠束發,黑衣裹身,慢慢踱至弓箭隊伍之前。練晴望去,太陽早已被吃了個幹淨,唯餘周邊一圈銀光。天地昏暗,空中繁星驚現,卻仍舊亮不過光圈旁邊的一顆星辰——星光四射,極炫華麗之姿!而星光就這樣乖乖地照在了來人身上,耀眼卻毫不突兀。那一身黑好似出於這天地,又好似勝過這天地。紫金麵具掩住了所有表情,卻掩不住一身的霸氣。正待猜測此人身份,練子榮的話冷冷傳來。
    “太子殿下駕到,有失遠迎。”話雖恭敬,練子榮卻連手都未動,更別說見君臣之禮。
    “彼月而微,此日而微。王叔,逆天而行,霍亂匪淺,你這是何苦。”太子又不緊不慢地跺近兩步。
    “天地開辟,日月重光,福禍難斷。再者,練某豈有霍亂天下之能?”練子榮負手而立,繼而道,“日食謫見於天,莫非……已是天怒人怨?”
    “住口!”怒喝出自太子身後。練晴抬眼瞧去,不由一震,但轉念一想便又釋然。
    不是別人,麵目俱毀,正是幽黎王修齊!不足三尺的個子,如今有藏不住的怒氣,卻是平靜道。“練子榮,個中恩怨,今日在此盡消。”話落朝太子一揖,見其點頭,喝道,“殺無赦!”
    三字落地,箭聲炸起,萬千羽箭破空而來。練晴來不及揣測太子適才投來的目光,便被狸貓推至身後。霎那間,鏗鏘之聲不絕於耳,一場廝殺已然上演。
    然而在場個個不但武藝精湛,更是殺人魔頭。非但未被這些羽箭恐嚇,反倒在嗅到血味後狂性大發,越打越過癮。
    可惜太子一黨明顯有備而來。
    “轟!”
    山巔平地一聲雷,一蓬紅豔豔的火光燒亮了整個天空。硝煙彌漫之下,嘶喊痛呼聲震徹雲端,血肉殘肢四處飛散。
    “火藥!”一直在身側的狸貓一邊慶幸自己離得相對較遠,一邊帶著練晴左躲右閃。
    練晴雖然扯不清太子和狸貓的關係,但是也明白如今的太子代表的是池宣。再看不遠處的殘屍,心頭比身體更涼上幾分。本以為池宣會顧念自己,起碼不至於傷她性命,卻不料煙火彌漫,她仍不過是那可有可無之人。
    黯然傷神間,忽覺勁風掃至。練晴被狸貓帶著急急退開,回頭發現修齊緊步相隨。
    “放下她,你走。”修齊腳下不停,雙掌招招驚險卻處處留情。
    狸貓本就不敵修齊,再加上適才重傷。不到五招,便左跳右竄狼狽至極。眼看狸貓氣喘籲籲,就要敗下陣來,修齊忽見眼前紅衣躍動,似布如蛇的東西攜勁氣襲來。他陡然身形一轉,縱然躍起,蓄積已久的雙掌隨即拍出,一股泰山之力由上狠狠向氣勢淩厲的練心壓去。而正在此時,修齊身後猛然劍氣暴漲,還未至身側就已有割膚之痛。身形被固半空,下盤空守,正是下手的好時機。可惜狸貓此時胸口血氣翻滾,左臂早已毫無知覺,一緩再緩的傷勢使得他有些天旋地轉的昏厥先兆。
    “多謝。”恍惚間耳邊響起莫名其妙的話語,右手卻忽然一空。心中一急,壓抑已久的傷勢便止不住地張狂了起來。“噗。”濃濃鮮血滿襟,他在天昏地暗前沒有聽到焦急的狸郎二字,隻看到練晴已在他手上。
    他——池穆,狸貓對他太熟悉
    練晴看著頹然倒地的狸貓,看著漸落下風的刺,再看自己毫無力氣的雙掌。一向驕傲自信的她覺得自己就像隻小雞,被人拎來拎去卻無絲毫反抗之力。
    “妹妹,可好?”
    紫金麵具下吐出的關切暖語,燙得練晴雙目炙熱。整整一十六年,她落淚的次數屈指可數,原因卻隻有一個——“血親”。
    他叫她“妹妹”!
    原來……
    “民女不敢當。”練晴不明白她一十六年的存在,所為何來。她是練子榮手中的白子,還是池宣手中的黑子?
    “本宮……”池穆聞言一僵,心下不由懊惱。練子榮一眾人被困,他又救回了父皇反複交代的妹妹。一時鬆氣,卻疏忽了這妹妹的一顆七竅玲瓏心。
    遠遠退離戰圈,池穆躊躇著說道,“本宮與你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晴兒。”
    “池煦並非韻妃所出,而且他又是誰?”練晴指向昏靠在刺身上的狸貓,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池煦,早已……如今的池穆即是池煦。至於他——狸貓,本宮……皇兄下次解釋與你聽。而最重要的,我們是同血同肉的至親。”池穆似乎有些感傷,這是極難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
    “同血同肉……”銅鐵也會糜爛,何況她如此血肉之軀。麻木,練晴早已不會失望,因為不再會期望。“相見……不如不見。”
    “我們早已見過兩次。”見血手堂基本肅清,練子榮等人已做困獸之鬥,池穆緩下心來。
    “一次是在練王府,袖兒自殺那次?”怪不得“池煦”先後來了兩次,並且前言不搭後語。自己還曾猜測“池煦”是患了精神方麵的惡疾。
    “妹妹果然聰慧,的確。父皇雖在你一歲時就查明了你的身世,本宮那次卻是剛剛知曉。另一次,是你和遊子意在……”
    “啊~~~”持續響起的悶哼迫使池穆停了下來,和練晴循聲望去。
    好一個練子榮!
    硝煙未散,箭雨更急,練子榮以身犯險,突如一道閃電穿過雷雨,激射向西方人叢。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通體紅的刀劃破長空,直直劈向西邊的弓箭隊。刀起刀落不過眨眼之間,弓箭手已然損失七八人。他們除了感到身體某處突然透過冰涼,甚至都沒有感受到自己已經死去。於是,彈指之間,完美的弓箭埋伏被撕了個小口子。也就是得了這一個口子,練心,瞳,鬼娃娃,還有扛著狸貓的刺,跟著練子榮瞬間朝西側殺去。
    這一變故隻在須臾之間,連池穆都開始佩服練子榮的計謀。火藥,箭雨,高手圍攻,他卻能不急不躁等待最佳時機,然後一擊突破。
    “太子,為何隻用一次火藥?”修齊早已站到池穆身側。
    “萬翌皇朝如今隻有四枚火蛋,切不可浪費在如此小事之上。”池穆淡定從容,似早已料到如此。
    “老頭子我一直不明白皇上為何不先擒王,如此佳機怎可浪費。”說完,又是忍不住一聲長歎。
    “狼王可滅,狼族難清。”池穆緊蹙雙眉,“要終結,就要一窩端,根草不留!”說到此,紫金麵具下的眼睛亮光閃閃。
    練晴不輕不重地聽著,翹首望向空中。此時太陽早已跳出了黑影,自顧自地開始慢慢將周身的熱撒向世間。天地漸漸恢複原先的生機勃勃,練晴卻再也不是原來的練晴。她默默地想著,已經不再怨恨與悲痛,餘下的隻有那溢滿心房的空。
    同一時刻的皇城深處,龍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小德子。”聲音裏有掩不住的虛弱與憂心。
    “奴才在。”同樣蒼老卻尖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朕又睡了過去,現在什麼時候了?”
    “回皇上,日食已過。”
    “……”陷入沉默的池宣將整個清冷的寢殿再次冰凍。直到德公公以為他已然睡去之時,忽然聽到一段不甚清晰的自言自語。
    “最是無情帝王家,手足情,夫妻情終是難敵天下情。朕如此到底是對是錯?倒是‘有所答’所言不假:紅白皆假,狸貓不真。隻是下一句又是何意?恩怨難了,癡情難消。錯錯星盤,顆顆棋子。”
    德公公見過“有所答”,據說是個預言師,也是位情報商人。他還記得不久前,池宣見了“有所答”之後所念也是這句話。
    “錯錯星盤,顆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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