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宛城夜未央  第十八章 偶遇同命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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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錢大街是宛城最為冷清的一條老街了,它位於東郊之末,幾裏之外便是一片樹林。大街上有個門麵中檔的小茶樓,錢老頭便是其中的掌櫃。大半輩子下來,錢老頭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隻是這兩位仍是讓他不得不多看幾眼。
    茶樓一樓的西北角,兩位少年正麵對麵坐著。一少年明明是個未及弱冠的男子,卻水嫩得猶如姑娘家。身著湖藍色長袍,娃娃臉上一對梨渦時隱時現,抿著的小嘴紅賽櫻桃。隻是那雙水潤的大眼此時卻透著陰寒,破壞了整體的甜美之感。對麵的少年則比較滑稽,左臉有記五指分明的掌印,從那有些轉青,甚至有些腫的臉龐,可以猜測出手之人定是用了全力。不過,此少年似乎對此毫不介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隻是盯著對麵湖藍色衣袍的少年。錢老頭很是奇怪,兩個少年進門快個把時辰了,卻一直未曾開口。年紀較小的少年隻顧悶頭喝茶,另一個卻仍是默默地坐著。
    沒錯,兩個少年就是練晴和遊子意。
    想起自己七手八腳穿好衣服後給他那一巴掌,練晴心裏就爽快很多。姑娘我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等氣,自從遊子意出現,自己的生活就一再出現意外,而今天則是最大最尷尬的意外。當時羞怒難當,摔門就往外跑。煩躁得難受,忘了自己還會輕功,就像個瘋子般,笨拙地撒開腿就往前衝。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裏,直到腿腳麻木,氣喘不上來,才停下。回頭見遊子意毫不掩飾的擔憂,心忽然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般。
    環視周圍的景色,應該是東郊,因為遠處就是宛城唯一大麵積的樹林,穿過這片林就算出城了。不知不覺竟然跑出這麼遠,練晴暗自斥責自己毛躁。真是糟糕至極的一天,什麼都亂了,連本應冷靜沉穩的心也起了波瀾。冷靜,我要冷靜。
    徑自走進街旁的茶樓,練晴叫了壺茶就自顧自喝了起來。沒有搭理坐於對麵的遊子意,練晴把心思全都放在了茶上。不是什麼好茶,卻也有淡淡的香,微微的苦。滋潤了嘴唇,溫暖了喉間,緩緩流過煩悶的胸口,最終彙聚於腹。一口,兩口,三口,聚精會神地抿著茶,慢慢忘記了時間和地點。師父說得對,人生就像喝茶,要苦中作樂。於是,喝茶也是靜氣安神的最好方法。
    “晴兒?”遊子意試探著開口。
    不再如之前的激動,練晴隻是抬起頭,平靜地說道:“不用道歉了。反正我以前也看過你的,現在你看回來也算公平。至於……至於你碰了不該碰的,你椅子也撞過了,我打也打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遊子意滿臉的詫異和震驚,連說話都有些口吃:“女……女孩子不……不都很……很在乎這個嗎?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什麼來,臉卻憋得個通紅。
    “你你你你能怎麼樣?難難難難道你要負責?”練晴學著他口吃地接到。
    “可以,我會的!”斬釘截鐵!
    “怎麼負責?難道娶了我?”並沒有想太多,練晴本能地問道。
    “……”
    “看,你似乎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偉大。”諷刺。看著那張寫滿矛盾與痛苦的臉,練晴極盡平靜地接口,
    “我……我們可以結拜,我以後可以照顧你,無論什麼,隻要你需要,我一定舍命幫你辦到!”遊子意幾乎是一口氣說完。
    “恩。本小姐我是堂堂練王,稀罕你什麼忙麼?”冷靜,要冷靜。
    “……”
    “奧~~~我差點忘了。我們的遊公子還有心心念念的燕姑娘呢,我現在不是在自取其辱嗎?”我是萬翌皇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練王!
    “晴兒我……”
    “本王有公事在身。”
    丟下茶錢,練晴轉身離開。本已安靜的心,被遊子意的三言兩語刺得生疼。不稀罕!不看看本姑娘是誰!大大地呼了幾口氣,練告誡自己不能再為這個人亂了腳步。
    “嗚嗚……嗚嗚……”街角傳來孩童斷斷續續的哭聲。循聲而去,練晴有些心疼。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蹲在髒亂的街角哭泣,突然想起自己被拋棄時的悲涼,練晴蹲下身子,輕輕地用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小弟弟為什麼哭啊?”
    “哇哇……”小男孩抬起頭瞄了眼練晴,哭得更加厲害。一雙粉嫩的小胖手揉著眼睛,弱小的雙肩更是抖得厲害。“嗚嗚……寶寶找不到爹……爹爹和娘親了……”
    心被抽得厲害,那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曾經,我也是這個年紀,什麼都不會,隻會無助地哭泣,直到柳姑婆把我抱進挽遲居。“寶寶乖,不哭。告訴姐姐寶寶的家在哪裏。”練晴坐下,輕柔地抱起小男孩放在腿上。
    “寶寶……寶寶不知道……”小男孩抹著鼻涕眼淚斷斷續續地說。
    “寶寶不哭。告訴姐姐寶寶叫什麼名字。”拂開細碎的黑發,練晴小心地擦幹他的眼淚。
    “寶寶。”抬起黑亮的大眼睛,小男孩很快答道。
    “恩……”練晴皺著眉,心想這孩子不會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吧?那怎麼幫他找父母?“那寶寶姓什麼呢?或者寶寶的爹爹和娘親姓什麼?”練晴不死心地問。
    小家夥歪著小腦袋想了很久,“寶寶叫寶寶,寶寶的爹爹叫爹爹,寶寶的娘親叫娘親。”看著那副認真至極的小臉蛋,練晴有些哭笑不得。
    “那寶寶記得娘親叫爹爹什麼?或者爹爹叫娘親什麼嗎?”繼續努力,找不到他的父母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啊。
    小家夥又是一陣沉思,最後揉了揉眼睛,大聲地說:“爹爹叫娘親娘子,娘親叫爹爹相公。”得,練晴是完完全全敗給他了。唉,也是,四五歲的小屁孩能知道什麼?
    “姐姐,”小男孩脆生生地喊著,眼裏閃著希望,“姐姐幫寶寶找爹爹。”
    “可是……”有些猶豫,天快黑了,再不回去,綠袖他們又要擔心。今天事夠多,再攤上這事是不是……
    “哇哇哇……”小男孩一看練晴猶豫,哭得個應天響,“寶寶要爹爹……寶寶要娘親。”
    “好好好,寶寶乖,姐姐幫你找。”或許是自己小時也受過這種苦,練晴終是狠不下心就此走開。“寶寶是在哪裏和爹爹他們分開的?”
    小男孩一聽練晴會幫他,馬上停止了哭泣,抽噎著指了指遠處的樹林。那片樹林是宛城唯一的大麵積林子,許多權貴大家都喜歡到那裏狩獵,難道這小孩是哪家的小少爺。看了看他的衣裝,練晴更是肯定了心裏的想法。隻是現在黃昏將近,就算有人狩獵也該回去了吧?這小男孩怎麼一個人跑到這麼遠來?也沒太多想,練晴抱著孩子走向林子,或許人家丟了孩子會在那裏等也說不定。身後拖著有些詭異的影子,練晴一邊逗著小家夥,一邊記著路。東郊一向偏僻,人煙又稀少,沒給孩子找到爹娘反倒迷了路的事可不能發生在她練晴身上。
    夕陽已完全落下,鳥兒也匆匆回家。晚風吹得草木扭動著腰肢,跳起了沙沙作響的舞蹈,像在嘲笑世人的蠢笨,又像是在慶祝著黑暗的來臨。
    抱著寶寶,練晴小心翼翼地避過斜伸而出的枝丫和雜亂叢生的荊棘。林子是因為麵積夠大才用來狩獵,要進去找人恐怕是有點不現實,更何況天色已暗。練晴隻能抱著寶寶往東南方向走,因為那裏有個用來馴馬的馬場,是來此狩獵之人必到之處。一路上寶寶很安靜,乖巧地伏在練晴的肩上打盹,偶爾也抬臉看看周圍的景色。
    古錢街離馬場並不是很遠,但徒步走去,也花了練晴半個時辰。踏進馬場的霎那,有什麼東西從腦海裏一閃而過。寶寶卻突然有些激動,抓著練晴的衣服,高興地笑,“姐姐,寶寶來過,有爹爹,有娘親,還有好多馬兒。嗬嗬嗬……”粉嫩的小臉滿是開心。練晴捏了捏這個小粉團的小鼻子,也跟著開心起來。“寶寶不許再哭,不管有沒有找到爹爹和娘親。”
    寶寶歪過腦袋,閃著那雙大眼睛很鄭重地說道:“寶寶不哭,寶寶有姐姐抱,寶寶不怕。”
    “真乖!”練晴激動地在小腦袋的額頭落下一吻。
    寬闊的馬場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隻是遠處一間不大不小的草房裏亮著燈。敲開門,一位中年男子探出了頭,有些被打擾到的不快,“什麼事?”
    “這位大哥,請問今天有哪些人來過這裏狩獵?”把寶寶向前遞了遞,“這個孩子在這裏和父母走散了,還請大哥能回憶下。”
    仔細地看了眼練晴,可能是由於兩人是婦孺,中年男子放下了警惕,閃開身,說話也客氣了不少。“你們進來吧。”
    走進簡陋的草房,練晴抱著寶寶坐在了木桌旁的長凳上。中年男子關上門,轉身在一個小箱子裏翻了會,拿出一本小冊子放在了練晴麵前。
    “今天來了好幾家,我都記在這上麵了。”
    “多謝。”練晴接過冊子,一手仍是摟緊寶寶,另一手去翻。就在翻開冊子的一瞬間,練晴陡然將它扔向對麵的中年人。
    “啊!”隨著一聲慘叫,中年人捂緊了雙眼攤到在地。鮮血瘋狂地溢出十指間隙,順著臉龐向下流。練晴正想上前質問,豈料“噗!”的一聲,一直短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進了他的喉間。感覺到危險的迫近,練晴將寶寶護在胸前,毫不猶豫地側身破窗而出。
    “砰~~啪~~嚓啦~~”雙腳還未著地,草房轟然坍塌,緊接著數不清的羽箭迎麵襲來。來不及考慮,練晴貼地往旁滾去,險險避過幾箭。鋪天蓋地的羽箭來勢不減,力道卻更見洶湧。扯下身上長袍,將早上那一招故技重施。師父教的這招“一丈袈裟”是禦氣於形最成功的例子。凝神運氣,將內力注入全身的各個大穴,練晴把袍子甩成了一個圓。無形卻強勁的氣不僅將練晴和寶寶護在中間,更是將飛來的羽箭打落在地。由不得有半刻停留,趁著羽箭減弱之際,練晴再一次舞出了翩若驚鴻的“玄女攝魂”。踩著悠然細碎的蓮花小步子,練晴按照八卦的排序,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緩緩地,她已旋轉至仗陣中間。滿意地聽到潛伏在暗處的呼吸漸漸沉重,指間的銀針順著呼吸的方向疾速而去。一連串身體倒地的聲音之後,羽箭也完全失去了蹤影。
    “哈哈哈哈……”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從遠方傳來,隻是須臾,一個黑衣人已然出現在了麵前。“果然好本事,練子榮把寶壓你身上還真是有眼光!‘一丈袈裟’和‘玄女攝魂’確實厲害,真不愧是鬼眼娘子的高徒啊!看來今天那些人也是被你這樣給廢了吧?幸好老夫躲得遠,要不然也定要著了你這小娃的道道。”
    聽此人聲音應該在四五十歲左右,中氣充沛,輕功極佳。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遠處觀察這麼久,還清楚自己的師承與底細,看來,不簡單!
    “閣下是哪位?晴兒自小在挽遲居長大,一向與人無冤無仇,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前輩,還望指教。“
    “恩……練晴,不知道這樣稱呼你妥不妥當。哪天你知道自己……”可能是發現自己差點說漏了嘴,來人硬生生停了停,“你就不用演什麼戲了。你的根底,老夫我全清楚。什麼無冤無仇?告訴你,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老夫我都比你自己要清楚很多。”
    “哦?那麼,晴兒倒要向前輩請教了,不知道有什麼是連晴兒自己也不知道的?”練晴心急地追問。直覺告訴她這些很重要,如果弄明白了,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
    “咳咳……”不自然地咳嗽了幾聲,來人硬邦邦地轉移話題,“你這娃娃果然聰明的緊,沒想到這麼隱秘的毒都能被你發現。我們是哪裏露出破綻了?”
    也罷,這種秘密人家怎麼會輕易說出,就算刀架上他的脖子,也未必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就算你不說,我練晴也有這個本事查出來,我們走著瞧。
    “其實也沒什麼,如果隻是個馬夫,怎會腕上帶有劍傷,而且此人腳步輕盈,分明是個武學高手。”練晴不慌不忙,甚至懶洋洋地回答。“我練晴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不想你們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下這麼狠的毒。”昏暗的月光下,黑衣人隻是無所謂地笑笑。
    “你們今天到底想殺誰呢?讓我想想……”見黑衣人隻是站在原地不動,練晴繼續著自己的猜測,“你們本是等著我殺皇帝,你們再收漁翁之利。可惜我一拖再拖,你們怕情況有變,便先下手為強。豈料我不但不幫你們,還壞了你們的好事。一不做二不休,你們現在就決定滅了我這個已成為障礙的棋子!”
    “啪啪……”來人不緊不慢地鼓掌,“說得好,你是聰明,但也太聰明。我要是練子榮定然不會用你。”來人歎了口氣,“你確實是個人才,真是可惜了。樣樣都做得很好,可惜你今天糊塗得太厲害,我們現在是留你不得!”話音未落,腳步一錯,掌風猶如雷霆般劈來!
    來得好快!
    練晴氣彙丹田,雙足連點,一退就是幾丈之遠。未等黑衣人追至,便一個旋身直直向他衝去。兩人本就相距不遠,練晴這樣一回身嚇得黑衣人自動閃到一邊。占了個先機,練晴心中大樂,運足內力就要翩然而去。
    然而脖間突然刺痛,練晴的心一沉,眼前就一片漆黑。失去意識之前,她看到懷裏寶寶那張乖巧的臉上洋溢著詭異的笑。不知是不是意識模糊,她竟然發現那粉嫩的臉上赫然布滿了皺紋,連那細碎黑亮的頭發也變成了枯燥的銀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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