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宛城夜未央  第十六章 故人是與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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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皇上還未醒。”這是德公公的聲音。
    “怎麼,練王她一個外人都可以待在裏麵,本宮卻不可以嗎?”明明是淡定清雅的聲音,偏偏飽含著威嚴,他是誰?
    “是。奴才逾越了,殿下請。”門被輕輕推開,練晴並沒有轉身。聽出了此人口中的不屑,越是給他臉,他就越是囂張。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練晴身後不遠才停下。盡管沒有轉身,練晴也可以感覺得出那兩束強烈的光,刺得她後背發燙。偏偏練晴忍功極佳,不慌不忙端起麵前的清茶,慢慢品了起來。
    我練晴本就不稀罕當什麼練王,要不是為了殺……現今是一團糟,得罪就得罪了,本姑娘今天沒什麼好心情奉承。也不知道袖兒和紫洋他們在外麵怎麼樣了,應該擔心我了。沒發信號,他們該不會輕舉妄動才對。
    “茶很香嗎,練晴?”頭頂突如其來的陰影把正在沉思的練晴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這人竟然突然貼那麼緊。練晴隻好抬頭迎向那個令人討厭的聲音。如同池宣一樣的硬朗線條,一樣黑曜石般的眼睛,練晴想池宣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吧。娘親有喜歡過他麼?不過,眼前的人比池宣霸氣不如,儒氣有餘。或許是個好謀士,未必是個好皇帝。比池宣更有霸氣的印象裏倒是有一人——穆念遠。那個誅天閣閣主似乎比池宣更有帝皇之氣,難道這就是他們奪崆峒印的原因?
    “你似乎對本宮的臉很感興趣。當然,這個也屬正常。女人嘛,哪有不想男人的?這樣,你隻要說一句,本宮多一個女人也不算多。可以考慮收下你做個侍妾。”眼前人得意洋洋,一雙眼卻不帶笑意,隻有無限的鄙視與不屑。
    “哦?那晴兒真是榮幸了,能得太子殿下錯愛,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練晴怒極反笑,也緩緩站起,當然不能比他矮一截。
    “有眼光,還知道本宮是太子。看你剛才坐著一動不動,還以為新練王是個瞎子呢。”
    “晴兒不是有眼光,也不是瞎子,隻是正常人聽人自稱本宮,又能在這吆五喝六的,那也隻能是當今‘大大有名’的太子殿下了。隻是……”
    當今太子池煦,一個聞名巷裏的大人物。不是因為他的身份,不是因為他的才學,卻是因為他的癖好。此人廣收美女,府上歌姬舞女堪比宛城的最大妓院“夜尋歡”。他還為此大建宮殿,命名藏嬌閣,其中就有宛城第一大美人秦可人。誰也不能理解書儒之氣的皮相下,為何是如此不堪。而對此,皇帝也不聞不問,其母妃柳妃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什麼?”池煦斜睨著練晴,一臉的厭煩,仿佛這一番對話也侮辱了他。
    練晴理了理鬢發,及其惋惜地朝他歎了口氣。“隻是晴兒雖然是女子,選夫婿還是有條件的。”
    “哦?那本宮難道還不符合你的條件?說說你的條件。”池煦雙臂抱胸,一臉的女人果然如此貪心。
    練晴呢,則是臉的悲戚,“晴兒條件很簡單。晴兒將來的夫婿一定要屬馬,可惜殿下您是龍子啊。”
    “此話怎講。”池煦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問道。
    “您知道的,晴兒從小無依無靠。於是下定決心,以後自己的孩子要多,這樣才不會孤獨。”練晴忍著笑耐心解釋。
    “這和屬相有何關係?”池煦還未進入狀態,還是茫然。
    “當然,要孩子多,我的夫婿得是‘種馬’才行!我想殿下您肯定不是‘種馬’吧?奧?”練晴加重“種馬”的發音,歪著腦袋一臉善良地望著他。敢藐視我?我練晴還不把你放眼裏呢!看你這色胚的德行,能登基就是池宣是個昏君!
    “你!”池煦瞪圓了那雙杏眼,“你……你竟敢!”
    恩,很精彩的麵部表情,又紅又綠的……這個為人子的太子殿下,老爹性命休已,他倒好,在這調戲良家婦女,不對,是黃花大閨女!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已經很給他太子殿下的麵子了。
    “你別忘了,別說你今天的封禪大典沒有舉行,就算是真正的練王了,我也是你的半個主子!你是奴才!”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勁做了幾個深呼吸,池煦一口氣講話講完。
    “晴兒知錯了,殿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晴兒下次改就是。”練晴很配合地扁扁嘴,一副害怕得緊的樣子。
    “你!”伸出一隻氣得發抖的手指著練晴,池煦咬著牙說,“好啊練晴,好得很!”再不多話,他氣呼呼地轉身朝外走去。
    “奴才恭送太子殿下。”門外傳來德公公小心翼翼的聲音。
    “滾!”
    聽得到池煦漸行漸遠的憤憤腳步聲,練晴卻看不見他轉身離去時,嘴角那抹開心至極的笑。練晴甚至沒有想到難得的任性竟給我帶來了如此之多的麻煩。
    “送”走了太子殿下,練晴想自己也該回府了。練晴也不清楚為什麼堅持要留在這裏。對於這個沒見過麵,卻恨了整整十年的皇帝,她是下不了殺手。直覺告訴她,他不會害自己。而作為女人的練晴,十分相信自己直覺。好!那就再去仔細地查一查,或許以前遺漏了什麼。暗暗下定了決心,忽然覺得心裏輕鬆很多。
    “嗬嗬嗬……”床頭傳來壓抑的笑聲,池宣醒了?是的,醒了,從池煦踏進門的那刻就醒了。
    “想笑就笑吧,搞得像我虐待你一樣!”走近才看見池宣已經憋得滿臉通紅,間隙著咳嗽,練晴還真怕他就這麼被憋死了。
    “我去叫禦醫。”正待回頭,手被他一把拉住,
    “別,朕想安靜會兒。哈……你還真是韻兒的女兒……‘種馬’?不過以後可不能如此貶低自己……咳咳……”本想大笑一番的池宣,被突然的幾下咳嗽嗆得幾乎要斷氣。急忙端起床邊的水,練晴小心地把他扶起靠在床頭。“喝點水會好點。”一邊輕拍他的脊背,一邊將水遞到他麵前。
    “你傻了啊你?!”這人是皇帝嗎,怎麼像個呆子似的不動啊?
    “咳咳……”幾乎是立刻接過水,池宣猛的灌了進去。“咳咳咳咳……”這下好了,練晴連打他的心都有了,什麼人啊?喝水都會嗆到!
    “你就不能慢慢喝嗎!”練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手下去忙著幫他順氣。而池宣隻是看著自己,眼角的淚不知是被嗆出來的還是怎麼回事,瘋了般地往下流。過了陣子,總算是平複了。
    “其實煦那孩子本性不壞。唉……是被朕逼的呀……晴兒其實你們挺聊得來。”
    “……”沒有理他,練晴轉身將空杯放回原位。
    “晴兒……你要是朕的女兒多好……”池宣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練晴的手上。
    “可惜不是!”抽回手,練晴殘酷的說出了事實。確實,池宣也給她父親的感覺,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事實是他池宣擄掠娘親,還害她慘死!甚至害她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嫌棄!害她從來沒有感受過親情!
    “孩子……”池宣往後靠了靠,望著窗外,“是朕對不起你娘,但是罪魁禍首卻是練子榮!而整件事最無辜的就是你……”
    “什麼罪魁禍首是我爹?你想推脫責任?”練晴“嗖”地站起身,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晴兒你……咳咳……”一急,池宣又是一陣咳嗽。
    無奈地坐回去,“好,你說,我要聽實情,而且要聽每一個細節。從小到大,沒人跟我仔仔細細地講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
    渾渾噩噩地走出了皇宮,練晴遠遠看到綠袖和紫洋在宮門口圍著馬車直轉,突然很安心,原來我一直不是一個人。
    “小姐!”綠袖似乎是大大地舒了口氣。
    “練晴你總算回來了。什麼信都沒送,害人瞎擔心!”紫洋撇著嘴,臉上卻洋溢著歡快。
    “好啦好啦……我讓誰給我帶信啊,皇宮這種地方誰都不能相信。”拉著兩隻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小麻雀進了馬車,練晴很無辜地說道。
    “小姐你不知道傳出皇帝遇刺,我們以為是你……但是沒有收到你的信號,我們又不能行動。真怕你又碰到梵音寺那次的情況,真是快急瘋了。今天我應該和你一起去的,小姐總不讓袖兒跟著!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小姐你必須帶上我們兩個!”綠袖這次估計是真被嚇到了,完全沒有一貫的冷靜,隻是一個勁地抱怨。
    “練晴我看我們的組織也有問題,哪裏都有眼線,偏偏皇宮沒有。你說你要殺那個狗皇帝,總要在人家的地盤上動點手腳才方便吧?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紫洋也加入,噼裏啪啦一大堆。
    “好了,我知道了。”練晴無奈地翻翻白眼,“有件事我要重新考慮下。你們先聽我講完不遲。”
    綠袖和紫洋交換了下彼此莫名其妙的眼神,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事情?”看練晴這個表情他們應該猜到是件大事。
    “你們奇怪我為什麼在大仇即報的時候,還提什麼重新考慮?”
    “……”兩人默認。
    “你們認為我最大的目標就是早點報仇?”
    “……”同樣默認。
    “那我報完仇以後要做什麼?”
    “……”沉思中。
    “接下來是重點”停頓了下,滿意地看到兩人眼中的重視,“我要重新考慮下要不要殺池宣。”
    ……
    車廂裏安靜了將近一柱香的時間,綠袖打破了這種死寂。“小姐,我支持你。袖兒總覺得老爺不簡單,為什麼這麼愛六夫人卻把你丟在鄉間野嶺自生自滅?為什麼又突然把你接回練王府讓你接受王位?”
    “袖兒說得有道理。”紫洋接過話,“我也總覺得有人在背後利用我們。有些事情太巧合,不管是誅天閣的那枚崆峒印,還是這次池宣遇刺。”
    “對了小姐,今天青龍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今天的事讓你改主意了嗎?”綠袖緊接著問道。
    “咳咳……”練晴清了清嗓子,“第一,你們一直在問,我怎麼說。第二,這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第三,剛才離皇宮太近,這件事我希望就我們三個人知道。不要向任何人泄露我今天的決定。”
    “你倒是快說呀。”紫洋永遠一副急性子。
    於是,如此如此這般,練晴仔仔細細地將今天發生的全部說了一遍。當然,自動舍去了與太子池煦的那段對話。否則,這兩個家夥又要擔心個沒完了。
    “小姐,皇上和你說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知道練晴猶豫要不要殺池宣之後,綠袖自覺將“池宣”改成了“皇上”。
    “這也是我做這個決定的最大原因。因為他說的和我們所知道的不一樣,完全是南轅北轍。”一想到這個練晴又開始頭疼了。按理她應該相信辛苦撫養自己長大的柳姑婆,可是池宣,練晴卻也是打心裏相信。
    記憶又回到了剛才的青龍宮。池宣滿目黯然,給她講了一個與她無關,卻又有關的故事。
    故事中的池宣很幸福,盡管被鎖進了皇宮這個黃金牢籠,但有自己深愛和深愛自己的人陪伴在側,有自己的生死兄弟相助在朝。直到有一天,那個成為他幸福終點的晚宴,把他推入了痛苦的深淵。
    那是他的八拜之交練子榮第一次見到舒韻兒。由於舒韻兒有孕,池宣高興得忽略掉了練子榮眼中的癡狂。兩年後,舒韻兒突然失蹤,整整一個月沒有絲毫線索。他派出了所有明裏和暗裏的探子,滿世界地瘋狂尋找,終於在六個月後得到了她的消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最愛的女人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強行帶出了宮。而最讓他崩潰的是,當他紅著雙眼殺到練府的時候,她的韻兒正在開心地逗弄著剛出生的女嬰。
    他忘記了思念,忘記了愛戀,忘記了誓言,隻記得那失去的痛。看著舒韻兒懷中咿咿呀呀的女嬰,池宣隻剩下憤恨與殺念。他要報複,要報複!
    他沒有再動練府的一草一木,甚至奪妻之恨都沒有再提一字。隻是暗中抽幹了練府的勢力,並全力將舒韻兒再次奪回了宮中。
    沒有往日的甜言蜜語,沒有往日的幽幽深情,池宣把舒韻兒關進了冷宮肆意羞辱。聽不進任何解釋,他折磨著舒韻兒,也折磨著自己。她都一年多沒有好好抱過他們的兒子池穆了,她不想他嗎?竟然那麼憐惜和那個賊子的女兒!堂堂萬翌皇朝的皇帝,怎麼能容忍?!
    池宣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無辜的,直到舒韻兒被太後毒死,他才醒悟,最無辜的是韻兒啊!可惜一切都已無法回頭。他不顧反對,固執地把韻兒葬入後陵。和太後決裂,和大臣翻臉,和練子榮大打出手。可惜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伊人已乘黃鶴去,唯留癡魂度浮生。”
    回憶著池宣訴說時的悔恨,練晴心裏也不平靜。那個女嬰,就是我練晴吧?自嘲地笑笑,還真是邪惡的結晶啊!
    “小姐,你就真的完全相信皇上說的?”綠袖直了直身子小心翼翼地問。
    “我看這之中必有隱情。為何與練府的說法正好相反?誰騙我們我都相信,但是柳姑婆怎麼可能騙我們?”紫洋難得正襟危坐。
    “這上一輩的是是非非我們可以不管,但是如果有人想用我的手來做些什麼,那就是太小看我練晴了。今天開始,你們好好給我查查當年韻妃的事。但是一定要隱秘,不能讓任何人察覺,連柳姑婆也要瞞住。”停頓了下,練晴說出了另一個頭疼的問題,“還有,我偷偷把過池宣的脈,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毒嗎……那是斷弦。”
    “……”
    車廂內再次安靜,練晴習慣性地撫著額頭,再次陷入沉思。
    “小姐……”綠袖又開始擔心了吧。
    勉強地朝他們笑笑,練晴撩起車簾,“外麵是宛城的鬧區了吧?在這裏停一下。”轉過頭,向綠袖交代,“我下去走走,你們先回府。我可以肯定練王府沒這麼簡單,今天的事他們搞不好也插了一腳。記住,要小心。”說完,不理綠袖阻止的眼神,練晴跳下馬車,拂袖而去。
    紫洋看著對麵憂心忡忡的綠袖,心裏很是心疼。嘴上卻說得輕鬆。“練晴她就是這樣。她是怕我們看見她那樣子更擔心。讓她去散散心也好,你不要搞得像她媽似的。”
    “你有沒有腦子,沒看到今天什麼狀況嗎?再碰上些人怎麼辦?”綠袖不依不撓。綠袖對誰都溫柔,偏偏對紫洋凶得緊。怪的是紫洋誰都製不住,偏偏就吃綠袖這套。
    “好了好了,我馬上讓人跟著,這總行吧。”紫洋有些氣弱,卻仍暗自嘀咕,“她武功那麼好,能出什麼事?我在外拚命的時候,你怎麼不擔心。”
    “你在嘰嘰咕咕些什麼呐?”
    “沒……沒什麼……”縮了縮脖子,紫洋慶幸綠袖沒有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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