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的厚度已達半米，樹枝子也早已成了光杆司令，還被鍍上了一層透亮的冰殼，在微涼的冬日照耀下泛出縷縷晶瑩。風雪漫漫，清楚視下的距離不超過十米，可是行至關外，這樣的天氣似乎已經算是老天的恩賜。至少還可以行路，常年來往於此的人皆是麵露朝陽，徐徐而進。
    渡口樓角處的木製風鈴隨風亂蕩，報以清脆的響鈴聲，回徹萬裏雪域，不負它風鈴渡口的雅號。由於天氣凜寒，不少人都聚在這裏，在渡口旁的小酒肆暖一壺燒刀子，叫上兩斤牛肉，跺腳搓手的想讓自己的身體活過來。
    不過也有例外，例如這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這個常年不退冰的野寒之地，她就穿了件短棉襖褂子，薄薄的一層。一雙小手巴在冰丘上，兩隻小腳丫子不停地上下躥蹬，似乎是想夠什麼東西，很努力，卻不得法。
    白衣束冠，厚底青靴，一素服青年馭馬而來，輕鬆得不像是在雪中踏騎。毫無意外的，他的視線被這個特別的小姑娘吸引住，牽馬持韁，慢下了腳步。
    寥寥數眼已經明白小姑娘所欲為何，唇線微抿，帶起一抹溫煦，似是不暇思索，足尖輕點地，飛身而起，伸右手摘下那株草藥，左手將那孩子攬在懷裏，一並帶了下來。
    行雲流水，水到渠成的一連串動作，卻足以讓遠觀的人訝異。
    “小姑娘，這種天氣爬那麼高很危險！”
    青年將手裏的草藥遞到她麵前，誰知小姑娘非但不領情，還送他滿眼的不樂意。
    “你……”
    “我？”
    小姑娘略昂起頭看著他，人雖然小，氣勢倒不差，隻是盯著他遲遲不開口再說下麵的話。
    “小妹妹你怎麼啦？剛才受傷了？”
    照理說沒有這個可能，但是麵對這樣的僵持，他也隻能問出這麼一句。
    聽他這樣說，小姑娘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嘴一扁，作勢就想哭，忽地想起什麼，努努嘴又忍了回去。兩手把拉著從他懷裏撲騰了出來，堪堪在地上站穩，昂著頭，兩手往背後一疊，仰著臉清清脆脆道：“我沒事！不過……它有事！”
    說著將手裏捏著的草一舉，頂回他的視線。
    青年看著藥草有些愣神，術業有專攻，對於這東西，他是知之甚少，看她較真，便蹲下身子，輕笑問道：“它怎麼啦？”
    小姑娘撅撅嘴，悶悶道：“遲心草連根可活，失了根等於失了心，就沒用啦！”
    無怪別人的態度，隻要是他的錯，道歉是很自然的事，不帶絲毫的遲疑，“哦？你不是用它醫病倒是要種它了？這倒是我的錯，實在抱歉得很！”
    “我……那也要活著才能救人嘛！”小姑娘搶過話頭爭辯了兩句，忽地意識到自己在做的行為叫做解釋，於是跺了跺腳又轉過身去。遲心草開始有些變白，盯著看了兩眼還是一把收進衣襟裏去，還不忘說：“那……那你怎麼賠我？”
    麵對這樣的問話，青年一時語塞，“我對草藥真是知道得不多，要不，小姑娘你說，想要我怎麼賠你？”
    他這一問倒也把原本理直氣壯的小姑娘給問倒了，不覺退了一步，噎了片刻，有些氣短，“你……我、我也沒想好，你說怎麼辦？”
    一來一去，兩人都沒了方向，這事兒總不至於丟下不理，怎麼辦，還真是不知該怎麼辦了。
    片刻停頓過後，青年緩顏笑起，落落而述：“那麼你就保留著這個權利好了，我叫鍾霽舟，江南逍遙派的人！什麼時候想到了，去找我吧！”
    君子重一諾，答應下來，就會盡力做到，特別是鍾霽舟這樣的人。這本該是一個絕好的辦法，逍遙派在武林中的地位，鍾霽舟作為首座大弟子的身份，這樣的承諾，無疑是送了她一張暢行江湖的保令，但是她卻不領。
    “不行不行，我不常出來的，你等不到怎麼辦？這個提議不好，我要罰你！那就……”小姑娘眼珠子一轉，巧笑又接著道：“那就罰你做我大哥好了，這輩子都賴著你，哼！”
    “那，我這個小妹妹叫什麼名字呢？”
    “我不是小姑娘，也不叫小妹妹，我叫素櫻！”
    “哦，素櫻，好，我以後就叫你素櫻！”
    “大哥，這兒怪冷的，我們進去酒肆吧？”
    青年看了眼前路，淡淡的搖頭，道：“我還有些事要辦，素櫻先回去吧。”
    “哦，那好吧！”
    小姑娘雙手捧在胸前，護著那棵快萎蔫的遲心草，一路跑向渡口，鍾霽舟則翻身上馬，調扯回韁繩，再一次穩了方向，策馬更向前去。
    此番出關，不為別的，隻為了他懷中揣著的玉盒，琅環門的鎮門之寶——紫血冰蠶。
    七日之前，陵少與他相遇的時候說起，他門上的冰蠶被神偷洪亮竊去，當時並未過多留心，隻因陵少的事總也不需他來多事，自己就能搞定。
    但是這次卻不同以往，就在陵少探明洪亮居所動身離開的隔天，他竟在江州看到了一人手裏拿著冰蠶在藥鋪買賣，隨手接下，問過才弄明白，這東西是陵少的師弟偷出來賣了的，歎氣之餘，出重金買下。
    而陵少那頭，問清洪亮所住沁陽居的具體位置，就立刻動身趕到關外，在沁陽居外候了三日，洪亮卻始終不出現，一氣之下找了一堆幹草，劍身滑過糙石，惹出點點火星，燃了草把。
    “洪亮！你再不現身歸還冰蠶，別怪我一把火燒了你的沁陽居！”
    如此說著依然沒有人現身，隻十丈之外有清晰的人聲飄來：“那個破蠶，區區還沒放在眼裏！你再咄咄相逼，小心區區偷了你的腦袋！”
    他一個神偷能在這裏花大工夫弄一間華居，自然是二十四分重視，以致陵少越是聽他這麼說，越是揚手扔了火把，果不其然，一直隱在暗處的洪亮頓飛身截住火把。
    陵少足下不待，也立刻飛身而上，劍尖直追他心口。
    此刻鍾霽舟離沁陽居還有有數十丈遠，但已經能看到那裏飛濺的火星。
    以他的脾氣，既然知道了事情本末，就不可能讓他們真的打起來，腳上輕踩積雪，如離弦之箭直射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