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黑蝴蝶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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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黑蝴蝶
    每個有眼睛的人都一定看過蝴蝶。
    在春天的野外,到處都可以看到蝴蝶,各種各樣的蝴蝶,在各種各樣的花間,自由自在地飛舞。
    但不知你是否看過黑蝴蝶?
    黑色的蝴蝶本就不多見,黑色的蝴蝶通常會帶給人一種很神秘、很虛幻,而又那麼幽美的感覺。
    這裏的黑蝴蝶並不是那種會飛的蝴蝶。
    這裏的黑蝴蝶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南宮蝶還有個名字就叫做黑蝴蝶。
    銷魂奪命黑蝴蝶。
    人們甚至已漸漸忘記了她本來的名字。
    就象是那些珍貴而稀有的黑蝴蝶,南宮蝶同樣神秘莫測,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也幾乎沒有人看見過她的真麵目。
    但是有一件事情,卻是幾乎人人都知道的。
    那就是南宮蝶喜歡照鏡子。
    非常非常喜歡。
    據說,在她的房間裏,到處都鑲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由巧匠製成的鏡子。每天,她就在鏡子前麵,長時間地從各個角度來欣賞自己。
    如果你問:
    南宮蝶現在正在幹什麼?
    江湖中的很多人都會打賭說,她一定在照鏡子,隨便賭什麼都行。
    ※※※※※※※※※
    四月二十一,晚。
    蘇州城外三裏。
    晚色清冷如水,寒意浸衣。
    遠天飛鳥入林,漸歸靜寂。
    南宮蝶並不在她的房間裏,也不在照鏡子。
    你如果賭她在照鏡子,那麼你就輸了,無論賭什麼都輸定了。
    南宮蝶正沿著湖邊的碎石小徑緩緩地走著。
    夜色漸濃,月光卻輕淡如夢,淡淡地籠罩在天地間,四野裏一片靜謐,隻聽到蟲聲唏噓。
    湖邊細柔的柳絲已經很長,沒有風,就靜靜地垂向湖麵,湖水深藍如碧,仿佛深不及底。
    在淡淡的月光下,湖麵平靜如鏡,岸邊景物,皆成倒影,清晰在目。
    南宮蝶看著,忽然輕輕地一擰身。
    隻一擰身,人便輕飄飄地掠了出去,掠到了湖麵上,柳絲未驚,波瀾不興。她再輕輕一點湖中的浮萍,人已俏立在了湖心。
    輕衣寬袖,衣袂飄飛,仿佛天外的飛仙剛剛降臨在了人間,又仿佛隨時都要臨風飛去。
    湖麵如鏡,南宮蝶妙曼的身影就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了其中,絕美不可方物。
    她禁不住緩緩地抬起手臂,翩然若蝶般輕盈地一轉,淡色的羅衫掩映在淡淡的月色中,如煙如霧,與水中的朦朧身影交錯輝映,似幻還真。
    南宮蝶垂首凝眸,對著自己在湖水中淡淡的身影嫣然而笑。
    水中的人兒也眼波流轉,笑意盈盈。
    這時,平靜的湖麵上卻突然起了一陣波瀾。
    一陣極輕微的波瀾。
    ——沒有風,波瀾因何而起?
    刹那間,鏡碎,鏡中人亦碎,碎成了千百片。
    南宮蝶不禁微微一怔。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難免會有一怔。
    “撲”地一聲輕響,湖麵上突然盛開了一朵花。
    一朵水花,極燦爛的一朵映著月色、閃著水光的水花。
    水花輕濺,濺起的水花還未落下,水底裏突然閃電般地竄出了六條影子。
    六個身著黑色鯊魚皮水靠的人,詭秘、陰森,此時看起來就象是黑夜裏來自地獄的幽靈一般,無聲地自水中滑出,十二柄閃動著寒光和水光的分水魚刺也已閃電般地刺出。
    刹那間,寒光漫天,連輕淡如夢的月色也變得寒意逼人。
    閃動的寒光與波動的水光交織在一起,交織成一片巨大的無形之網。
    就是這極短的一怔之間,南宮蝶已被籠罩在了這一片寒光與水光之中,猶如掙紮在網中的一隻蝴蝶。
    網已在收緊,網收緊之時,就是血肉飛濺之時。
    南宮蝶忽然輕輕地一旋,整個人就象是突然失去了重量,宛若急風中的飛花一般,隨著閃動的寒光,旋轉著飛到了半空中。
    水中本無力可借,但那六個黑衣人的確有非常人之能,竟如影隨形,也一下竄到了湖麵上空,寒光閃動,仍然交織成網,仍然緊緊地罩著南宮蝶。
    湖麵上水霧迷朦,寒光閃耀,看不清南宮蝶的臉,隻看到南宮蝶的手,她的手好象微微地、微微地動了一動。
    她的手纖細而輕柔,每一根手指都修長而美麗,這微微的一動就仿佛是輕舞的一個手勢,溫柔如情人的呼吸,輕靈如春風中的花落。
    隻那麼微微地動了一動,幾乎看不出她的手已動過。
    但漫天的寒光都已消失,幾聲淒厲的慘叫也已響起。
    那叫聲裏充滿了說不出的痛苦和恐懼,在如此的月夜裏聽來,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恐怖和淒絕。
    叫聲突然響起,又突然停止。
    叫聲停止的那一刹那,湖麵上又象是盛開了花朵。
    這一次是六朵花。
    六朵血花。
    六朵紅得發亮,還帶著人的體溫的血花。
    空氣中立刻彌漫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你有沒有看到過血花飛濺的樣子?
    ——一個人看到自己的血飛濺出來時,心裏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你如果沒有看到過血花飛濺的樣子,你就永遠想象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
    你如果沒有看到你自己的血飛濺出來,那你也就永遠想象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血花濺起。
    血花濺起又落下。
    就落在了那六個黑衣人自己的身上。
    他們看到了自己的血飛濺出來。但卻已沒有感覺,沒有任何感覺,而且永遠也不會再有任何的感覺。
    因為血花落下時,人早已倒了下去。
    倒在了平靜如鏡的湖水中。
    南宮蝶又已迷霧一般地消失了,隻留下一點淡淡的衣香,似有似無。
    湖麵上還有一片漣漪。
    除了湖麵上這一片已將平複的漣漪,湖岸邊垂柳依舊,柳梢上明月依舊。
    ※※※※※※※※※
    小丁倚在牆上,他給人的感覺好象總是懶懶的,不是靠在椅上,就是倚在牆上,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站過或坐過,沒有必要的時候,他好象根本連一絲力氣都不願意多花。
    這一次先開口的卻是小丁,他問:“南宮蝶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照鏡子?”
    丁若蘭道:“據說這世上她唯一喜歡的事情就是照鏡子。”
    小丁的臉上已有了一絲受不了的表情:“她整天照鏡子,隻因為她唯一喜歡的人就是她自己?”
    丁若蘭點點頭,道:“也因為她覺得這世上唯一值得她去看的人就隻有她自己。”
    小丁好象已經受不了了,象這樣的人,本來就很少有人能夠受得了。
    所以小丁又閉上了嘴,好象已決心不準備再說任何話。
    丁若蘭這一次也沒有追問他,而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好象在等待著什麼。
    她沒有等多久。
    隻過了片刻,門外就突然傳來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
    這好象已在丁若蘭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一點兒也不驚訝,站起來,問小丁:“你想不想看看那六個人?”
    這好象也已在小丁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一點兒不驚訝,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立刻道:“想。”
    丁若蘭就打開了門。
    小丁就真的看到了那六個黑衣人。
    那六個人已是六個死人。
    門一打開,六具濕淋淋的屍體就被魚貫地送了進來,他們的兵刃也已放在了他們的身旁。
    十二柄海底寒鐵精英鍛造的分水魚刺,雖是人亡物在,卻依然閃著奪目的寒光,仿佛一揮之間,還能夠攝人魂魄。
    然而此時看來,卻令人不禁油然生起一絲物在人亡的感概。
    小丁看著,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道:“南海飛鯊島,魚家六兄弟。”
    南海飛鯊島,魚家六兄弟縱橫南海十數年,水中的功夫天下無人能及。就在那六個黑衣人滑出水麵的那一刹那之間,小丁就已認出了他們。
    ——他雖然沒有見過他們的人,但卻認出了他們的功夫。
    他現在看得這麼仔細,隻不過是想再確認一下。魚家六兄弟早在十年前就已隱然成為南海的霸主,他想不到他們居然會來到蘇州,而且死在了蘇州城外的一個無名小湖之中。若不是親眼所見,隻怕誰也不會相信。
    小丁又不禁歎了口氣,移開了目光,去看他們的臉。
    他們的臉並不好看。
    ——無論什麼人,變成了死人以後,臉都絕不會太好看。
    更何況,魚家六兄弟的臉本來就不好看,青白扭曲帶著水鏽的臉再經水泡過了以後,變得有些浮腫,更加地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小丁看的是他們的額頭。
    他們每一個人的額頭上都嵌著一個蝴蝶。
    一個小小的、美麗的蝴蝶。
    現在,這蝴蝶已到了小丁的手裏。
    他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托著,放在燈光下細細地看。
    這枚蝴蝶完全是純銀製成的,大小僅如指甲蓋,托在手裏幾乎感覺不到它的重量,打造得極為精密、細致,薄薄的蝶翼在燈光下不時變幻著眩目、奇麗的光采,仿佛有生命似的,還在輕輕地顫動。
    驟眼看去,真如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輕棲於掌中,隻覺得它的美麗和無依,竟不象是一件傷人、殺人於無形的致命暗器,倒更象是一個愛俏女子青絲鬢間的小小飾物。
    小丁臉上的神情卻象是越來越凝重。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這枚蝴蝶,走到了那六個死人的身邊,忽然伸手解開了其中一個人胸前的衣襟。
    那人胸膛的肌肉似已癟陷,仿佛裏麵的血肉精氣已被吸空。蒼白幹癟的胸膛上現出五道顏色斑瀾的彩線,直貫心髒,形如一條惡龍的毒爪。顏色雖然鮮豔至極,卻反而尤為觸目驚心。
    小丁不禁倒吸一口氣。又伸手解開了其餘五人的衣襟。
    每一個人都是完全一樣。
    小丁將吸進去的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然後他一句話也不說,站起來,走過去將桌上的銀燈移了過來。
    他要仔細地看,這一次他看的還是這六個黑衣人的額頭。
    額頭上的銀色蝴蝶取出後,還留下一個極細微的小孔,就象是那種被一根極纖細的針刺過後留下的小孔。
    小丁將手中的燈動了動,在燈光下的某一個角度看來,那小孔中竟似乎閃動著一絲銀光。
    小孔中真的嵌著一根銀針,一根比頭發絲還要纖細的銀針,入肉三分,針尖上有一抹淡淡的天青色。
    小丁又忍不住想要歎氣,他看得出來這根銀針本來是裝在那枚銀色蝴蝶頭部的,蝴蝶一旦打到人身上,這根針就會彈出,或者打入血管,或者釘入骨髓。
    他當然也看得出來,這根針上有毒,而且還是劇毒,無論是打入血管,還是釘入骨髓,都會在瞬息之間要了人的命。
    他慢慢地、小心地放下了這根銀針,歎息著道:“想不到世上真的會有這種暗器。”
    丁若蘭一直都在看著小丁,看著小丁的一舉一動,她對小丁好象比對這件難得一見的可怕暗器更感興趣。
    她緩緩地道:“這就是南宮蝶獨一無二的獨門暗器死蝶,能夠看到這種暗器的人本來就不多。”
    小丁笑了,道:“聽起來這好象是我的榮幸?!”
    他又坐了下來,拿起了桌上燈旁的一樽酒,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在看過了那麼多驚心、可怖的事情之後,他實在很想舒舒服服地坐下來,舒舒服服地喝一杯酒。
    丁若蘭微微一笑,道:“的確應該算是一種榮幸,而且你的運氣也不錯。”
    小丁一邊喝酒,一邊道:“哦?”
    丁若蘭道:“因為能夠看到這種暗器,卻還沒有變成死人的,全天底下好象也沒有幾個。”
    小丁不相信,反問:“看到這種暗器的人都會變成死人?”
    丁若蘭淡淡地道:“我隻知道死在這種暗器之下的一共有五十三人,其中包括青城冰池真人,獨掌擎天朱嘯,五毒上人孫不老,多臂羅刹謝雨花。”
    她又加上一句:“而且我敢保證,其他的人也絕不比他們差。”
    小丁不說話了,他還有什麼話好說,隻這四個人,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縱橫江湖,每一個都是絕頂難纏的高手。
    丁若蘭又接下去道:“而且能夠象你這樣,這麼仔細地觀察這種暗器的,全天底下,絕對不會超過五個人。”
    小丁挑起了眉,問:“真的?”
    丁若蘭道:“真的。”
    現在,連小丁自己都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壞,所以他不自禁地又拿起了這枚暗器,又看了很久,突然問:“你剛才說這枚暗器叫死蝶?”
    丁若蘭臉上的神情已有了一些變化,變得有些神秘,仿佛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恐懼,慢慢地道:“因為這隻蝴蝶是來自隻有死亡的地獄,具有一種可怕的魔力,隻會給人帶來死亡。”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悅耳、輕柔,但語聲裏卻帶著種無法言傳的怪異。
    小丁卻笑了:“你相信這種鬼話?”
    丁若蘭並不笑,道:“你最好也相信。而且聽說,暗器上的劇毒就正是用死人的血煉出來的,每一枚暗器上都附有無數的冤魂。”
    看她說得那麼認真,小丁的臉色也有些變了,但忽然他又笑了,而且笑得好象還很開心,他笑著,道:“我隻希望我的運氣能夠再好一點。”
    什麼樣的運氣才算再好一點?
    丁若蘭聽不懂。
    小丁沒有等丁若蘭來問,他自己就很快地接下去道:“我隻希望我以後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南宮蝶和她的死蝶。”
    看到死蝶的人都會變成死人。
    這一次小丁雖然還沒有死,但他知道,一個人的運氣再好,也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的。
    能親眼看到南宮蝶和她的死蝶或者是一種榮幸,但是永遠看不到南宮蝶和她的死蝶豈不是更好?
    桌上的燈光閃動,桌上死蝶的眼中也仿佛有一些詭異的光芒在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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