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日景然  第26章 山河(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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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了,宜春院的前院開始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歌舞喧嘩。而後院中,雲娘獨倚窗前,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取消了今夜指導小桃的約定,但是她並沒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在窗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彈著琵琶。
     自己的心境終究是沒有修煉到圓融無礙的地步,納蘭紅葉那般的人,隻是輕輕一激,便讓自己動了情緒。是對自己選擇的路產生懷疑了嗎?當初明明是那般決絕的,甚至將自己性命相修的佩劍丟入了深不見底的玉潭。
     一卷山河,江山如畫。
     他不愛江山,他隻是想複仇,向那些將他們當作犧牲品的人複仇。因為,仇恨已經深入他的骨髓,已然無法負荷,除非複仇,否則他就會被那心火燒死。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最開始是娘,娘是苗疆巫蠱世家的傳人,最後卻死在自己的噬心血蠱下,隻因為要下一個咒詛,詛咒一個男人。
     娘就那樣死在自己身前了,渾身是血,麵目已經被蠱侵蝕的扭曲不堪,即使是如此,她也一直看著他,凝望著。
     那年他8歲,童子如玉,有一雙漆黑狹長的鳳眼,娘說,他長的像爹爹。
     8歲之前的事情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娘死在天山腳下,娘死後他就被天山的人帶上了山,入了門,開始學習劍法。那幾年,入眼所及便隻有天山上連綿不斷的雪峰,滿目銀白,連身上的禦寒衣物也是狩獵來的雪狐皮。萬丈絕頂,他的絕世天資,鑄就了他的高傲。
     或許,那已經不算是高傲了,隻是站的太高,對下麵的人已經漠然了。後來他劍術登頂,但是複仇時卻輸的一敗塗地,於是,這才知道——最犀利的不是劍,而是權謀。於是,他換了個身份,隱藏了下來。
     猶記當初,他隻是一回眸,冷光凝發,絕豔冠倫,指尖劍鋒便掃落千山積雪。隻是時隔多年,那個冰雪資質的少年劍客,已經淹沒在時間的潮汐中了。如今隻有撥著琵琶,彈著憂傷曲調的過氣樂伶雲娘。
     三年了,他嚐試著用權謀的方式去接近自己的目標,徐徐而圖,蜿蜒盤桓的布局與綢繆,慢慢地,事情逐漸順著自己的想法去發展了,而自己,也從幾年前被操縱算計的棋子,變成了操縱局勢的棋手。那麼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手伸進衣服,拿出掛在頸子上的一個錦繡荷包。荷包上用綠色的線繡著盤旋曲折的線條,看起來像是一圈蜷曲的花藤,還有幾點紅色點綴其中,像是花,也像是朱紅的果實。這在別人眼中看來隻是女子貼身的荷包,可是雲娘卻知道,這就是那震驚武林的天河圖。
     別人隻知山河圖中隱藏著寶藏——富可敵國的寶藏,但是他卻知道更深的事情。江湖上流傳是前朝的蜀王雇傭了機關大師設計藏寶地,後來蜀王被滅族,就流出了天河圖。天河圖一出,馬上武林中就掀起了腥風血雨,最後,天河圖散作4塊,各自隱沒了蹤跡。但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其中一部分天河圖的消息,於是風雨又起。
     這些傳聞不盡不實,世人皆知天河圖是羊皮做成,上麵用奇異的染料染繪出百年不褪色的花紋。但是他卻知道,最初的天河圖並不叫天河圖,而是叫做“山河繡”,是當時蜀國一位繡工敬獻給蜀王的貢品,上麵繡著蜀國王都青城和青城附近的山水草木。當時的材料,是蜀錦。後來局勢逐漸緊迫,蜀王要為身後子孫計,於是將桃花塢中本來的陵寢改成了藏寶地。請一代機關大師陸雲布置了機關消息,而蜀王背信,在陸雲布置完機關後就派死士將他擊殺。而陸雲早留了後手,他剛死沒多久,傳說繪著蜀王陵寢的天河圖便在江湖上流傳開來。蜀王滅族後,他的陵寢之地被朝廷的軍隊封鎖,皇帝冊封的大將軍青陽王將整個桃花塢挖了個遍,愣是沒找到一點兒珍寶。青陽王撤軍後,還是有很多江湖人士來到此地,希望撞撞運氣,桃花塢亂成了一團。
     青陽王開始是辟謠,後來則直接出動軍隊震懾,但是難免有漏網之魚撞了進去。後來,青陽王的一個幕僚,在整理自己分到的從蜀王宮抄撿出來的東西時,發現一副山水畫居然是經過陸雲改良的九宮陣的布置方法,於是獻給青陽王,青陽王大喜,連夜出動軍隊,將桃花塢中的桃樹移位,等到桃樹再長好時,已經形成了天然的陣法,一般人進去就會迷在裏麵,巡邏的衛兵一抓一個準。
     這些都是百年前的舊事了……
     真正繪著藏寶地的是山河繡,而羊皮紙的天河圖,則是勾引野心家的幌子,一個複仇的工具。蜀王背叛了陸雲,最後陸雲的後人利用天河圖將蜀王的陵寢攪成了一鍋粥。這一切本來都和他沒什麼關係,直到他16歲,找到精通巫蠱的人配合,將娘親用巫蠱秘術封印在他血脈中的記憶開啟了,他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才知道娘親為什麼會自殺。
     一切,始於權謀,延續下來卻是複仇,對雙方都是一場無盡的折磨。娘親不想讓自己的後人繼續背負這個雙向的咒詛,於是以血蠱自斷當年的詛咒,但是他強行衝開巫蠱秘術的禁製,有些記憶便丟失了。比如,他不記得自己的爹是誰,一點印象都沒有,隻有娘親說的那句:“你和他很像。”
    很像……很像啊……
    曾經,他以為靠自己手上的三尺青鋒便能為娘親複仇,可是在權謀麵前,自己頂尖的劍法卻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像是午夜燃放的煙花,絢麗卻隻是點綴。那一次,他一敗塗地,敗的如此徹底,以至於徹底迷失掉,再也不想去爭取什麼。
    從迷失中再次醒來,他便已經不一樣了。不知道該叫做覺醒,還是墮落。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劍客,不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現在隻有一位風韻猶存的傾世樂伶,喚作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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