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浩浩蕩蕩行至山陽府，我方覺身邊隻剩衛平，幾乎是過一城少一人，總有宮人尋了各種理由把人調走。其餘各番王的貼身侍衛也如出一撤。終於在山陽府，南宮珩撂了臉。
    山陽處黃，運之間，扼漕運要衝。帆檣雲集，商賈駢至，城外水木清華，城內高堂曲榭，第宅連雲。
    每次皇家巡之山陽鹽商都極盡獻媚邀寵能事。時值夏初轉熱，林花萱草牡丹芍藥繡球，一一爭豔，由北門至於行宮前，家家舒錦懸燈，戶戶焚燃燭。行宮內有鍾鼓二樓先列兩側，經紅橋十丈，池寬而深，活水源源而來，內有鬆月軒，問心閣，接葉亭，方軒，亦聞軒等大約二十所，畫棟朱闌，引人入勝。
    因山陽是商業重鎮，各王都在山陽有別莊，禦宴結束各王準備回到自己小天地的時候，孫哲傳東方口諭，數日車馬勞頓，諸王不必回別院，且住行宮，不必拘謹。
    “哈，東方這算是軟禁麼！”孫哲前腳剛走，我就忍不住破口大罵。
    “景王，這園子沒你想的那麼大。”西門楚好心提點我。
    “景王說的對，難道在坐的各位沒覺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麼。”南宮珩道。
    我掃了一下諸王臉色，小心說道：“他，該不會……”
    南宮珩毫不猶豫接了下去：“要動手了！”
    “宣王，謹言慎行。”北堂越緩緩道。
    南宮珩瞥了眼北堂越：“本王可沒您那般性子，鬱王。”
    “住就住嘛，到是省得兩頭奔波。”說完北堂越彈了袍子起身往外走。
    我也連忙說道：“皇上可有吩咐，我們各住何處？”
    廊外簷下站著的侍衛沒有語調的說道：“來人哪。恭送宣王，景王，鬱王，懷王去寢宮歇息。”
    西門楚不禁對著自己的藍衣侍從抱怨道：“聽著怎麼這麼怪啊！”
    我低頭忍住笑意，這宦官說的話忽然從侍衛口中蹦出來，能不怪麼！
    “哇，這裏好漂亮啊！”
    “衛平。”
    “退之，怎麼了？”
    我怎麼了，問心閣，東方凜把問心閣讓給我住了。
    一旁的小太監見我凝視懸於正廳的《秋山紅葉圖》，熱心的跟衛平道：“那是，這問心閣本是皇上寢宮。現如今，皇上去了鬆月軒，哪及這裏半分！”
    “哦？”衛平嚶嚶一笑，一雙眉眼便朝我仍了過來。
    可我滿眼都是前年深秋，滿山紅葉，東方凜負手站在崖邊自語：“少時，過山陽老山釣台，每見楓葉如燒丹霞，亦喜“霜葉紅與二月花”；及長，再見此景，“竟是離人眼中淚”千古傷心，唯別而已。”那時，我以為東方凜想起了他的父親，年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半晌隻約莫說了句：“無情草木，焉能撫慰有情之人。”
    而今，是我放不下我的父親了，他能安慰我，一如我當年手足無措卻真心實意給他落淚的肩膀麼？
    “這幅是皇上新作，皇上說了王爺喜歡的話，就送給王爺您了。”
    “好，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打發走那個宮人。
    不想，衛平卻來湊熱鬧：“嘻嘻。”
    我推開他貼近的一張混嫩兒的臉，麵上不帶顏色道：“奸笑什麼？小心一會兒東方凜把你也捉了去。”
    “那小皇帝，是不是？”
    “你懂什麼！哪來的小皇帝，他比你大了四五六歲。”
    “四五六歲怎麼了，還不是一樣為情所困。哎……”
    “小衛平，這邊都快翻天了，你到折騰出一個春花雪夜！真是能幹了，說說看上了哪家阿嬌？”
    “不告訴你！反正你已經承認你和小皇帝哥哥……那什麼了！”
    “你。”我氣結，這小子腦袋和嘴巴是越來越麻利了。
    “你什麼你，我有名有姓，有爹有媽的。”
    “好你個上官衛平，竟敢到處亂認哥哥！有我沒他，自己掂量。”說完隨手摸了本書把臉遮住不去理會他。
    隻聽衛平氣得直跺腳，鬧騰了一會兒見我沒搭理他便自己找地方瞎折騰了。
    隨手拿起的書竟是《幽夢影》，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什麼人為我點上了燈，反正知道翻完了這薄薄一本才放下書。腰有些酸，眼睛也有些酸，沒來由的感傷。這滿世界的書教人如何做人如何做遊刃有餘的人，可在我看來我犯的最大的錯就是投胎為人，若有來世，我情願做一個飛蟲，落入汙泥也好，鑽撲了火苗也罷，是萬萬做不得人了。那麼做個普通人倒也罷了，偏偏做了人上人。我從沒有懼怕過死，死了便道好了，留了自己個清靜，要是再早幾年死就更好，爹娘還能再生了胖娃娃，然後就當沒有我存在過，皆大歡喜。
    “好大的怨氣啊！”
    “還不是你鬧的！”我不看也知道是東方凜，看了心情就更差了。
    “朕又哪裏得罪你了？”
    他，他居然好意思問出口，我吃驚得回頭尋著這張可惡的嘴，差點沒把脖子折了。不說遠的，就說這一路上我的貼身侍衛就剩衛平一個人了，我能給他好臉色麼。
    “當然是沒吃飽了！”我吞下了一肚子想要把他掐死的願望半真半假地說道。
    隻見東方凜眼睛忽的一閃，撩過耳際碎發，走進一步笑道：“朕偏就猜到朕的小離沒吃飽，所以就來了，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不去，看到你吃不下。”
    東方凜笑道：“這倒不打緊，把眼睛閉起來不就得了，把手給朕，朕牽著你。”
    眼前一片烏鴉飛過，趕緊說：“又能吃得下了。”
    “真的？”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