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束發，配好腰封劍袖，揚衣而起，眼神不自覺便冷回了如常。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劍眉星目，神淩如劍，姣好的五官下藏著少年未褪的稚氣，又不失詩書風度，氣質絕然。三塵的白衣不適合他，他適合的，終究還是這身打扮。即使隻是空有其表。
    黯神之間，蕭安辰已經到了那棵樹下。說起來，他好像在哪聽說過，澄州郊外有個村，那裏的風景和茶很出名，但更出名的是村裏的有棵樹，叫月老樹還是什麼來著，隻要在下麵祈願，都靈的很。
    ……
    月老樹？三塵好像說，他是什麼月老來著？
    ……
    不是吧…
    嘴角抽了抽，蕭安辰捧著衣服走近了屋子。
    “…喂，那個，我來還衣服了。”
    “哐嘰——”
    童鶴和他互瞪了好久，麵無表情的出去了。蕭安辰愣愣的看著榻上愜意喝茶的三塵，略呆滯的道：“那個，你是不是很厲害？”
    三塵都懶得理他。
    意識到自己問的有多蠢，蕭安辰又甩甩頭跑到榻邊放下衣服，畢恭畢敬的道：“那個，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三塵喝了口茶。
    “我會付你錢的，就當，就當我雇你。能不能，”臉倏的竄紅了，“能不能，陪我去玄都？”
    他看到他眼皮跳了跳，隨即便繼續紅著臉扯上了他的袖子。
    “你就當，陪我跑跑路，隻要我到了玄都，你就可以馬上走，好不好？”
    忽的一記冷眼，嚇得蕭安辰抖掉了手中的袖子。眼前人俯視著他，毫不含蓄的嘲笑道：“這位公子爺換回打扮，就是這麼做人的？”
    麵色一沉，蕭安辰的臉瞬間白了。
    “怎麼，說不出話了？”
    “……”
    他是真的討厭他。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從一開始就毫無溫度的眼神和臭臉，神？睥睨眾生？明明什麼都不懂！還以為至少是個好人，救我也是玩玩的吧，嗬。
    “公子爺——”
    “我說了我不是公子爺！”
    空曠的屋子裏，怒吼還沒來得及回蕩，喉嚨就被生生扼住了。
    “公子爺——”還是毫無生色的瞳眸，指尖也不見力，卻把蕭安辰的氣焰消的一幹二淨，眼中隻剩一覽無遺的惶恐。“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你想不認就不認的。就像你的廢物修為，就像你的身份。你爹娘辛辛苦苦把你教養的像個人，配得上的東西你不認，得不到的東西天天哭，白養了你了？”
    “你說…什麼？”
    他不懂。那本該像刀子一樣割著心的話，到後頭竟從未料想過。他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又怎麼能說這種話？怎麼能說，他爹娘教的好，他配得上這聲公子爺…眼淚無聲的落了，帶走了驚惶，卻帶不走眼底漸顯的自卑。
    三塵嫌惡的甩開了手，任由蕭安辰坐在地上不像樣的掉眼淚，一邊掉還一邊呢喃。
    “我不是…我配不上…我配不上的…”
    長睫輕顫。
    三塵沒想到，他竟然會自卑到如此地步。心中一恍惚，仿佛回到那段時間每日的噩夢。夢裏，也有一個差不多樣的身影成天被嘲笑，被當成異類當成玩物，餘餘經年，幸好有父親護著他安慰他，不然他早被欺負死了。噩夢的內容是苦裏帶甜的，可夢的情感卻是從一而終愈發深處的自卑，那種纏綿與無力，掙脫不得，隻會越陷越深，終至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萬物有靈，眼前人何嚐不是夢中人。
    便是發自內心的不忍，三塵起身在蕭安辰麵前蹲下了。長袖拂麵，手掌輕輕覆上了他的頭。
    身形一震。
    還是沉如深潭的目光，對上似驚慌獸類的濕瞳。
    “配得上的。如果連你都配不上，那就沒有人配了。”
    三塵的語氣慣冷，即使現在帶著溫柔，也是毫無溫度的溫柔。蕭安辰聽慣了冷暖，當然聽得出這是不帶感情的形式，但就是形式，也從未有人這麼說過，連他爹娘都沒有。原來，就算是假的，他也聽著好過。
    隻是這麼一來，眼淚就更忍不住了。
    三塵看的鬧心，按頭的手稍稍加了力道。“好了別哭了，這麼大一個人了。”
    不聽。
    “…玄都我陪你去。”
    哭聲停了。蕭安辰端著水汪汪的眼睛，軟軟的道：“真的？”
    “…嗯。”
    蕭安辰擦了擦眼淚，“我雇你，你要保護好我。我不想讓爹娘不清不楚的，就沒了兒子。”
    眼中忽顫，三塵收了手對上他的眼睛。
    “我答應你，一定把你好好的帶到他們身邊。”
    哭聲止了，末了，蕭安辰點了點頭。
    三塵舒了口氣，馬上又躺回了榻子。蕭安辰也站了起來，滿臉飛紅的拍了拍衣服。
    這回他才反應過來，他幹了什麼。
    “你叫什麼？”
    “蕭安辰。”他不敢看他，“玄都掌門之子。”
    “聽過。看來確實不假。”
    “…嗯。”他當然知道指的是修為，沒辦法，事實確實如此，他除了更小聲更低頭，沒有其他辦法。
    “你想怎麼回去？”
    “啊？”
    三塵斜了他一眼。
    蕭安辰被瞪的有些莫名奇妙，撓撓頭略顯呆滯的道：“當，當然是走著回去啊，我不會禦劍的。”
    三塵：“……家裏人知道你怎麼了嗎？”
    這會兒蕭安辰又回過神來了。“不知道，”他垂眼道，“我偷跑出來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唔…我暈多久了？”
    “天上和人間時月不一樣，你去天牢走一遭，雖然待的不久，加上暈的這兩天，少說也有半來月了。”
    “半來月！？真的假的？”
    三塵啜了口茶，“你這麼問的，我騙你幹嘛？”
    “你你你，真是神仙？”
    “怎麼？”
    “不是不是，”他用力拍了拍臉，“沒怎麼，沒怎麼…”
    三塵冷哼了聲，“家裏人應該滿大街的找你吧，路上說不定就能遇上。不過玄都離這裏挺遠，希望公子爺能習慣舟車勞頓和粗茶淡飯，外麵可不是你家。”
    “半個月了…都半個月了，我們就慢慢走吧。”
    “……”
    “他們應該不會找我。我這麼個丟臉的，沒了才好，沒了大家都開心。”
    “…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