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背對著他，身軀高大威猛，身著墨色袍子，散著長發，發尾處是惹人的灼紅色。
    即使背對著，裘泠依舊感到自己已處在對方視野之下，他忍不住冷顫，畢竟這人之前差點殺了自己。
    他屏著呼吸，看向白曉零，隻見他抱著本命獸-冰冰也正望著自己，他上下掃視了兩圈，見他臉色平常，衣著幹淨，這才放下心來。
    白曉零在男子的視線下，慢慢走向裘泠。
    “怎麼回事？”裘泠低聲問道，隨後看向男人，那人的視線由始至終都放在冰冰身上，緋紅的眸子含著擔憂，並無殺氣。
    裘泠原本隻是小心一瞥，結果見到男人眉間花紋，那是一朵盛開在地獄，長在忘川河邊的花。
    恍惚間，裘泠似乎聽見了無數修者廝殺咒罵的聲音，他仿佛看見一寸白光撕裂了天跡，將萬裏黑夜照成長晝，有人在叫他，又好像不是在叫他。
    那個人不是他。
    白曉零見他盯著男人發愣，擔憂地詢問：“怎麼了？”
    裘泠如靈魂歸位，猛地反應過來，落了一身冷汗，他低喘著回道：“沒事，他怎麼在這裏？”
    白曉零：“他突然出現，讓我喂冰冰吃東西。”
    這時，東嶽走了過來，將手裏的碗遞給了白曉零，他身體難以抑製的瑟瑟發抖，顯然應該已經被那男人施壓過了。
    冰冰乖巧地趴在白曉零懷裏，吃著他喂的米粥。
    男人看著白曉零喂冰冰，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那雙原本寂靜的瞳孔變得異常發亮，仿佛在說：總算要吃了。
    等冰冰吃的打起了飽嗝，白曉零才停下，剛準備給它擦嘴，就被男人給搶了過去。
    男人小心翼翼地給冰冰擦嘴，但冰冰卻開始炸毛，口中嘶吼著，爪子更是利器在男人手上又抓又撓，等男人給冰冰擦好嘴的時候，他的手背已經血肉模糊。
    白曉零看著冰冰毛發豎立，低吼威脅，若不是實力懸殊，他真想將冰冰搶過來。
    男人抱著冰冰，視線突然望過來，深邃鋒利的眼神籠罩在他身上，讓他頃刻間覺得自己背承巨山，腳踏深淵。
    溫熱的血液好似都被這股幽寒的視線凝結，就在裘泠有所動作之時，對方陰沉沉地開口：“他是我的！再用這種眼神看他，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男人收回視線，白曉零雙腿發軟，背脊生寒，他僵硬地後退幾步，撞上裘泠胸膛。
    “零！”裘泠扶住他，見他臉上血色盡失，眸中戾氣盛起，將人抱在自己懷裏後，抬頭看向男人，眼中血絲凝聚，嘶啞著開口：“你到底是誰！？想要做什麼！？”
    裘泠這一次並未貿然出手，隻是以防禦姿態用魂力緊緊護著己方。
    男人幽幽看了過來，兩人視線對視，都妄圖從對方神色中探尋到什麼，隻是一人神態全無，一人謹慎過重，隱藏頗深。
    男人並未立刻回複裘泠，而是瞥向一邊的東嶽，朝他說道：“給我收拾出一間房屋。”
    東嶽蹲在角落裏慌忙點頭，而後連爬帶滾地出了廚房，朝著裘泠和白曉零隔壁的屋子走去。
    等東嶽離開，男人這才一邊安撫著懷裏鬧騰的冰冰，一邊麵無表情看著裘泠：“我叫玄沐，是個修者。”
    裘泠警惕地盯著他，再次詢問：“你帶走冰冰是想做什麼？”
    “冰冰？”玄沐輕笑一聲，瞳仁微移投向白曉零，他的氣勢本就霸氣逼人，傲睨萬物，此刻生出寒意和攻勢，讓裘泠抱著白曉零忍不住後退一步。
    玄沐：“他是我師尊，你們這些修者一個個都想要利用他。”
    “嗷嗷嗷！！”
    手指上傳來刺痛，玄沐垂下眸子，不顧手上裂痕斑駁，神色頃刻間軟和下來，低聲討好道：“師尊真是偏心，徒兒又沒對他們做什麼。”
    裘泠抱著白曉零看著玄沐變臉之快，簡直可以和他的修為並駕齊驅了。
    安撫好冰冰，玄沐再次抬頭，臉色已經恢複平靜，他開口道：“白曉零，我師尊為何成為你的本命獸，我會調查清楚，而你，也別妄想再利用他。”
    白曉零瞪著雙眸，厲聲回複：“我從未利用過冰冰！”
    玄沐唇線勾起，眸中帶著蔑視：“那你一個天靈根修者怎麼可能變成仙靈根，若不是如此，那天我怎麼會認錯。”
    裘泠和白曉零聽著男人的話都是一愣，須臾後，心中巨震。
    仙靈根？
    沒等兩人反應過來，玄沐已經抱著冰冰離開了廚房，而後想到什麼，轉頭看向白曉零，提醒道：“你該感謝我師尊靈力霸道，尋常人難以看穿，否則你這仙靈根一旦暴露，在這大陸上，等待你的，隻有死路一條。”
    白曉零已經愣在裘泠懷裏，心裏嘀咕著：仙靈根…自己最近修煉如此順暢原來是因為仙靈根嗎？
    見玄沐離開，裘泠收回魂力：“還好嗎？”
    白曉零點了點頭：“那人是準備住下來了？”
    裘泠：“應該是為了冰冰，若冰冰真是他師尊，那他應該不會傷你，畢竟你和冰冰還是一體的。”
    白曉零抓住裘泠：“我也不會讓他傷害你，我會盡力保護你的。”
    裘泠露出笑來，親了親白曉零還略帶蒼白的臉頰：“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吧。”
    白曉零：“嗯。”
    兩人各有所思，即使說是休息，也沒真的像表麵那般平靜。
    不說玄沐究竟是何身份，單是白曉零仙靈根一事就已經讓他們難以冷靜下來。
    等兩人都慢慢平複著消息的時候，東嶽已經準備好了吃食，一桌四人一獸便坐在了一起。
    玄沐很明顯已經辟穀，但他仍舊拿著筷子夾起食物，吹了吹喂到冰冰嘴裏。
    冰冰趴在玄沐臂彎裏，見著食物哼哧一聲，燙了不要，冷了不要，大了也不要，太小了也不要，要剛剛好，一口入腹才肯張嘴。
    白曉零看著冰冰，之前也沒見它這麼挑嘴，怎麼被玄沐帶走後就變成這樣了。
    玄沐察覺他的視線，抬起頭看了過來，還沒等他釋放出壓力，就被冰冰一爪子在下巴處留下三道血痕。
    “我…我出去吃。”東嶽根本受不了這尊大佛的氣勢，端著飯碗就跑出了廚房。
    白曉零見玄沐占有欲如此之強，也不敢再“瞻仰”冰冰的吃顏，隻得看向一邊的裘泠。
    裘泠似乎在想事情，走神的厲害，食物一口一口吃進嘴裏，看的他心驚肉跳。
    他一撂筷子：“裘泠！”
    裘泠猛然回神，眼神迷糊似乎在問：怎麼了？
    白曉零：“你才築基，這獸肉你不能再吃了。”
    裘泠：“哦”
    玄沐：“…”
    冰冰：“嗷？”
    等冰冰吃好，玄沐就想帶著它去修煉，他想讓冰冰快點化形，最好快點恢複記憶，但冰冰扒著桌子，雙眼委屈地看著白曉零，死活不願離開。
    裘泠看著冰冰那雙湛藍的眸子，不知為何，感覺背後一寒，但見白曉零低著頭也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隻好清清嗓子，開口道：“玄沐前輩，冰…你師尊現在怎麼說也是零的本命獸，他們待在一起修煉可以事半功倍，你也希望你師尊早點化形不是？”
    玄沐看向裘泠，而後沉默著似乎在思考。
    他懷裏的冰冰可不是好相處的，就這麼一會兒功夫，玄沐雙手已經再次被撓的皮開肉綻。
    玄沐板著臉，下巴微抬，視線釘在裘泠身上，沉聲道：“我要在旁邊看著，別想耍陰謀。”
    ……
    屋外，流雲伸展，霞光墜下，飄雪披著光，旋轉著墜落。
    一間不大的屋內，一人打坐入定，兩人一旁幹瞪眼。
    裘泠看著冰冰化為一縷靈力進入白曉零體內，而後便有一股陌生而又清暖的氣息自白曉零體內散發。
    他並未察覺什麼，倒是玄沐猛然間便僵住了，他看著白曉零，卻又不是在看他。
    他透過這個金丹修者，正望著那個衣訣翩翩，於林海中闔眸入睡的人。
    師尊，快醒來吧。
    裘泠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零，雖知道緣由，卻也忍不住咳嗽兩聲。
    玄沐扭頭看著他：“嗓子不舒服？我幫你通一通？”
    裘泠：“……不用了”
    玄沐盯著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神色一凜，踱步逼近，仔細端詳起來。
    裘泠看著他走近，眉峰蹙起，不知他何意。
    玄沐：“為什麼我看不透你的靈根？”
    裘泠聞言，攤了攤手道：“我怎麼知道。”
    玄沐修習千秋之久，竟看不出一個築基修士的靈根，他盯著裘泠，良久之後移開了目光。
    不可能的，那個人早已背叛師尊成仙逍遙去了，不可能會在這裏，更不可能會是這副模樣。
    裘泠看著玄沐神經質的舉動，本想靜下心來修煉也不想了，隻得和他一起看著白曉零修煉。
    驀然間，白曉零氣息突變，原本的清冷氣息變淡，殺氣隨著他手勢的變化漸濃。
    玄沐：“元劍陣講究的是劍法、陣法的統一，你分開修煉乃大忌，不僅不能達到最終的融合，還極易走火入魔。”
    裘泠聽見他的話，心泛疑慮：他是怎麼知道零修習元劍陣的？
    可下一秒，他就察覺到白曉零手勢變了，氣息也變了。
    玄沐的話讓白曉零醍醐灌頂，卡了許久的修為猛漲。
    驚訝於白曉零悟性透徹，玄沐的瞳仁中終於看到點一絲屬於白曉零的身影。
    陣法將出，屋外天日突變，黑暗毫無征兆降臨，太陽猶如被人摘走，一股鋪天蓋地的殺氣四溢開來。
    白曉零仿佛一柄人形殺器，封印千年將破陣逃出，他帶著滔天憤世的殺氣，向所有人索命。
    裘泠和玄沐都愣住了，裘泠驚駭於這令人戰栗的殺氣，而玄沐驚喜於這熟悉的憤世之息。
    裘泠剛覺不妥想要用靈氣罩將白曉零包裹住，便見玄沐快他一步，抬手淩空一點，一個結界便罩在了白曉零身上，霎時間，殺氣全無，日月回歸，天色倏明。
    他不禁看向玄沐，正好看見對方眸中閃爍著熾熱、瘋狂的情愫，這種感情足以毀天滅地，正向他傳達著危險的信號。
    而遠在邊角鎮另一邊的瓦家捕捉到這股殺氣，神情驀地嚴肅起來，紛紛猜測：難道是滅世之陣降臨了？
    “爺爺，怎麼了？”
    “雲兒，切記，禁陣勿煉，煉陣勿貪，心思清明，方至陣道。”
    “知道了，爺爺，我從小聽到大，不會忘的。”
    這邊，血紅的結界和陣法，裘泠凝視著白曉零，如紅霧中望著一個陌生的熟人。
    玄沐的結界一直持續到白曉零煉陣結束才撤下，而在白曉零睜眼的瞬間，冰冰也跳了出來，竟下意識地跳到了玄沐的懷裏。
    這個小舉動可把玄沐高興壞了，這可是師尊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對他表現出親近之意。
    而隻是下意識動作的冰冰發現自己落入了魔爪，抬起小短腿想要跑到白曉零的身邊，但為時已晚，玄沐已經將它抱了起來。
    “嗷嗷嗷！”冰冰蹬著腿想要讓玄沐放下它。
    白曉零慢慢平息著暴亂的殺氣和靈力，而後起身，見裘泠望著自己不發一言，上前拍了拍：“裘泠？”
    裘泠回過神來看著他，露出一抹淺笑，伸開雙臂將對方緊緊抱住。
    白曉零順從著，低聲輕問：“怎麼了？”
    裘泠：“不知道。”
    越過裘泠的肩膀，白曉零看了眼玄沐，正見他的視線也瞥了過來，不過隻是匆匆一眼，而後一言不發地抱著冰冰走了出去。
    他輕撫著裘泠，輕聲問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裘泠張著嘴，一瞬間就想把自己根本不是這個裘泠的事告訴他，可話到喉嚨打了好幾轉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嗯，可能是最近一直沒煉出火龍丹，有些心煩意燥了。”
    白曉零聞言手指在裘泠衣角上蹭了蹭，而後臉色發紅地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他親的極輕，裘泠就感覺臉頰上如鴻毛浮過，若不是看著眼前之人湊近，他都以為是哪來的一片雪花擦過臉頰。
    白曉零埋著頭，輕聲呢喃：“我沒見過比你煉丹還快的修者。”說完，臉頰已是通紅不已，不等裘泠開口就快速走出了廚房。
    裘泠看著他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臉頰。
    零是在安慰自己？
    反應過來後，他瞬間猶如打了雞血，連忙追上去：“零！我覺得我還需要安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