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你在發什麼呆呢？”陳紅袖端了一杯咖啡。
    安然回神：“我在看一份報表。”
    “可是，我看你已經看了十幾分鍾。叫了你三遍都不應，就那麼投入。怎麼就沒見你對我這麼專心呢？！”陳紅袖心裏不滿。他們是快要走進婚姻的人，怎麼在她的感覺裏他們已經結婚十幾年了，雖然彼此非常熟悉，但是缺少了激情。難道是她的美麗開始褪色了嗎？她心裏一涼，感覺到一種緊張，看來不能依仗著自己的天生麗質，她也許該好好保養了。
    安然感覺到紅袖小小的受傷，他站起身握住她的肩，“紅袖，我們結婚後馬上去美國吧！或者說我們應該馬上結婚的，可是你爸爸太在乎儀式。還信‘兩頭無春不能結婚’。”陳爸爸雖然一直在國外打拚，太過思鄉，所以總是覺得家鄉的一切都好。他訂婚的日子都是找了知名的先生看了黃曆，推算出來的。他很介意今年的年程沒在立春這個節氣，所以他把日子定在了明年的正月裏。“難道非得等到過完春節嗎？我們去旅行結婚吧？”
    陳紅袖立刻就開懷了，她咬著嘴唇偷笑。“聽你這麼說，我就高興了，原來你也會著急呢！”
    安然歎了口氣。
    “我也希望我們能夠盡快結婚，我真的好希望能夠快點做你的妻子。”是呀，她已經三十歲了，再美麗的女人過了三十歲心裏還是會有些小緊張的。她找尋了這麼久的愛人，現在終於屬於她了，怎麼能不讓她溺愛得想裝在自己的口袋裏！
    “你一定不知道一個婚禮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在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就已經一遍一遍地計劃過幻想過自己的婚禮了，裏麵真的容不得一點點缺憾，所以我們就再耐心地等一等吧。也隻有三個多月了。”
    陳紅袖閃了閃嫵媚的眼睛，用嬌柔的語氣低聲地問道：“嗯，如果你很急的話——那今天我就——不回去好了。”說完她又覺得有捉弄李安然的嫌疑，不禁失笑。
    李安然知道她並不能夠理解他心情，她最好永遠不要理解。看她那麼幸福的表情，也有了笑意。
    安然訂婚之後，舅舅舅媽就搬到醫院的宿舍裏去住了。他們準備把房間豪華地裝修一下，留作新房。雖然陳紅袖家裏絕對有更好的新房，但作為中國的父母，總覺得給孩子一套新房是自己應盡的責任。再加上醫院現在福利分房，那套房子雖然比這邊小，但他們二老絕對夠住了。年紀大了，大家同事住在一個院裏，圖個熱鬧！
    那個曾經屬於陳夕的房間應該已經變成客房了。“客房”就是客人住的地方。陳夕想到曾經的一些記憶都已經消失在裝修的嘈雜裏，心裏有很多無奈。
    她應該和那間房子道個別吧？那裏曾經記載了她人生最難忘的時光。
    走上那條回家的路，她閉上眼睛都可以知道，什麼花開在什麼位置，哪一塊石板上有縫隙。她高三，安然研一，假日裏安然曾用自行車接她下晚自習，她大一時，安然多半的時間已經開始在工作了，他們曾有很多次的巧遇，在這條路上，然後安然會興高采烈地拉著她的手回家。再後來的時間裏安然工作就忙起來，這條路上安然在前麵走過，她跟在後麵跟著他的腳步，雖然中間隔著時間，但是他們畢竟是踏著同一條路回家的。她每一次走過的時候，都猜想過安然的腳印會在哪一個位置。
    站在門口她拿著鑰匙在猶豫，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換鎖？她試了試，還好，她沒有被拒絕。她真的是太敏感了，舅舅說過這裏是她的家，安然也說過她永遠是這個家裏的妹妹，她不應該這麼沒有自信的。
    按開燈，聽到陽台上有人吸了一口氣。陳夕張眼望去，安然坐在陽台外的搖椅裏。那是大舅最喜歡的位置，他常常拿著報紙在上麵一坐就是一個早晨。然後那裏就成了陳夕的地盤，舅媽不在家的時候，她就是坐在這裏望著前麵的路，安然就是從這條路上回來的。那慢慢就成了一種習慣，雖然明明知道安然工作太忙，回來的日子稀少，可是她還是喜歡在這裏演石頭。
    “你怎麼會在家？”陳夕問。今天並不是周末，安然應該不會在這裏。是幻覺嗎？
    “明天出差，回來拿點東西。”
    不是幻覺，是真的安然就在這裏！陳夕笑著衝了過去，大腦裏第一個反應就是驚喜，可是——她不能再任性妄為了，她不能再讓安然感覺到為難，他已經累得不知道怎麼麵對她了，她必須檢點自己的行為。所以她硬生生地收住了腳步。
    “嗯，我回來，也是想拿點東西。你們的房子裝修得很漂亮！”客廳改變很大，增添了很多現代的氣息，色彩非常明豔，的確是煥然一新了。
    安然知道她在找借口，她常常會左顧而言其它，那是因為她怕被看穿心事。
    打開房門，真好，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就象她從來都不曾離開過。櫃子裏的衣服所剩無幾，桌上還有幾本書，抽屜裏還有星星點點的東西，其實這些都已經不是需要的，她已經收理過幾次。她覺得放不下的她帶不走，她能帶走的都是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
    拍打書籍的時候，有些灰塵激起了陳夕的咳嗽，那一次突如其來的感冒，一直沒有完全好。
    安然看她很憔悴，虛弱地喘著氣。於心不忍，舉起手想拍拍她的背，在空中畫了一個弧線，又放了下去。此刻任何一種接觸都好象不太合適。
    “陳夕，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你沒有必要清理。”
    “嗯。”陳夕把兩本書放進了紙袋裏。怎麼可能呢？這裏是他們的新家，她就算是親妹妹也不大合適，更何況她隻是寄居於此的名不正言不順的妹妹，夾在其間多麼尷尬。安然隻是想安慰她罷了。
    “哥，謝謝你們保持著這個房間原來的樣子，我收拾好了，我——”陳夕準備告辭，雖然她的腳象是生了根一樣拔都拔不起來，可是她命令自己該走了。
    “夕，我肚子好餓喔，我們做一點東西吃好不好？！”安然阻擋她繼續說下去，她目前的狀態一定說不出讓他感覺輕鬆的話。
    “好！”
    冰箱早就空了，他們不得不一起去超市。其實他們完全可以在外麵吃的，可是誰都不願意，這種親切的相處如同以前的很多次，他們常常一起去超市采購，在每一個安然回來的日子。
    “哥喜歡喝的紫菜湯。”
    “陳夕喜歡吃的‘米老頭’。”
    “哥，我們做紅燒肉吧？”
    “好！還要燉烏骨雞！”
    他們象是兩個偷媽媽錢的小孩，興奮地揮霍著他們片刻的縱意。是的，哪怕回去是媽媽一頓狠打，可是此刻的快樂卻是無罪的。
    兩個人又忙忙碌碌地燒了一桌子菜，終於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忙碌的了，他們隻好靜下來吃東西。
    “哥，好象我吃過所有的好吃的，都是哥給我做的。”陳夕笑笑說，很享受地吃東西。
    安然覺得很安慰，還好這一點對得起她。“第一次你同我一桌吃飯的時候，你吃東西慎重的樣子讓我很吃驚，當時我就想一定要讓你品嚐我喜歡的所有好吃的東西。”
    “是嗎？哥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
    “當然！那時候你不出聲，不會笑，我們都覺得怪怪的，真不知道怎麼和你相處。還記得嗎，帶你去書店，差點把你弄丟的那次，啊，真的把我嚇死。你跟在我後麵都不會叫我一聲嗎？！”安然想起來還有一點後怕，街上那麼多的人，突然回頭，你身邊的那個人不見了，所有的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隻是你身邊的那個人突然就不在了，而且似乎她從來都沒有在過。那種空洞洞的心情盛載著恐懼襲來，他立刻就象是掉進了冰窟裏。他四處奔走找尋，那是東城最繁華的街道，路口多得象麻線，每一個拐角都可以通向無限的空間，他就在這裏把他的妹妹弄丟了。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八點，絕望懊悔讓他完全崩潰。他大腦開始出現時間倒流的幻覺時，他看到了蹲在路燈杠下瘦小的身影，那個木木的陳夕已經呆在那裏等了他五個小時。他當時還不敢確定，她說：“小時候，我媽告訴我，‘如果走散了，你就在原地等著，千萬別亂跑，要不我會找不到你。’我一直在這裏，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我。”當時他差點哭出來，緊緊地抱住她。承受著自責和良心的扣問，謝天謝地他可以找回她。
    “這種害怕一生一次就已經足夠了。陳夕以後不管去哪裏，都要告訴我。知道嗎？”
    “嗯。”陳夕點點頭，心裏充滿感激，原來這一切安然都記得。越過遙遠的時空，那個個迷路的孩子還是可以找到她等待的人。“哥，也要一樣。你去哪裏也要告訴我，至少我還有一個注視你的方向。我真怕我們之間就隻剩一個電話號碼，曾經好多次，號碼就象遊絲一樣的脆弱，我怎麼努力都找不到你。”這些年裏，她的手機都不敢關機，因為她害怕錯過每一通關鍵的電話，隻是她也的手機一直都那麼沉默不語，等待是一種多麼殘酷的折磨。
    安然低下頭，該告訴她嗎，他要去美國了？他真的要去美國嗎？那個陌生的地方，他並不想去的呀!可是他為什麼決定要去呢？他大腦慢慢反應著，可是找不到一絲一丁點曾經的心情。他不要離開。“我——”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破壞這種氣氛的話沒有，所以閉嘴。
    “哥，你現在覺得幸福嗎？”陳夕問。
    “嗯。”安然點頭，“那你呢？幸福嗎？”
    “很幸福！今天你已經給了我至少三個月的善良，這三個月裏我會很幸福。”
    “嗯？”安然有一點不理解，陳夕說話越來越有跳躍性了。
    “正因為遇上了你，我才會是現在的這個樣子，哥，一定不知道我以前是個多麼暴力的人吧，遇上你之前我可是惡魔級的哦。是哥的愛心拯救了一個不良少女！”陳夕覺得自己的比喻不太貼切，覺得好笑。
    “我妹妹永遠都是最可愛的女孩子！”
    “嗯，我又可以多幸福三個月了。”陳夕享受地昂著頭，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李安然咬著筷子，她此刻的樣子分外動人，陳夕笑起來的時候他覺得天空都亮了。
    “哥，天好晚了，你快吃吧。我收拾完了，還要回去呢。”
    “不要回去！”李安然不容分說。一出口他一驚，他意識到了放縱心情之後的貪婪，這種心靈的契合象條綿綿的絲線，看似柔弱卻牽扯不斷。然後呢？現在可以留下她，可是然後呢？
    “可是明天還要上班，哥，你也要趕飛機。我不希望看見哥很累的樣子。”陳夕開始收拾桌子。
    安然不敢再阻止，“我送你！”
    “不用了，坐公車很快就到。”
    安然幫陳夕係好安全帶，後座打包了他們在超市裏采購的所有零食。陳夕笑盈盈地說：“哥，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也許哪天肚子餓了，我會又忍不住跑過來。”
    安然寵愛地望著她。慣壞就慣壞吧，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以後真的沒有機會這麼輕鬆地和她相處了。
    路其實好遠，每近一分，陳夕的心情就焦急一分，希望這條路就這麼一直延伸下去，地球不是圓的嗎，路應該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地延伸下去。可是窗外漸漸熟悉的景物，在提醒她，分別就在轉瞬之間。
    “哥——”陳夕咬咬牙，不要再說什麼過份的話，隻要幾分鍾，忍一忍就過去了！
    “夕，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隻有你開心，我才能過得快樂！”安然解開陳夕的安全帶，輕輕地說。
    陳夕隻能點頭，她打開車門。安然的手有點不聽話，抓住了她。有兩秒鍾的空隙，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拉住她，然後他說：“東西不要忘記了。要多吃飯，不要生病！知道嗎？”
    “哥，我現在很開心！”陳夕笑著向他揮了揮手。轉過臉，心突然就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