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劉護士打了熱開水準備送去病房。曉愛接過水盆，隨意應了一聲：“我送去。”
    “曉愛，我看你還是不要去了，我送就行了。”
    曉愛嚴肅地說：“這是我份內的工作，我必須將它完成。”
    劉護士對執拗的她無言以對，隻好順從她。
    走進病號。曉愛有氣無力地走到床頭，把水盆擱在床櫃上，吃力地說：“來洗把臉吧。”
    忠謙稍頓片刻，安之若素地走到床頭，將毛巾打濕。
    曉愛將用完的點滴瓶摘下，換上新的一瓶。
    忠謙輕輕地替弟弟擦臉。忠家一時感覺他的手無力，像是在應付了事，一氣之下，他把床櫃上的熱開水打翻，開水濺了忠謙一身。
    曉愛撞見，趕緊拿上幹毛巾蹲下身子幫範忠謙擦幹，嘴裏還不停地問：“燙著了嗎？”
    忠謙看著她惘然若失的臉龐和她焦急的口吻，情緒之下，擁抱了她。
    曉愛不禁定住了。毛巾從她手裏滑落下去，掉在地上。
    劉護士和範忠家震驚住。
    “範先生，請你別這樣！”劉護士回神第一個反應就是使勁扳開他。
    躺在床上的忠家急赤白臉地盯著他哥哥。
    範忠謙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將手鬆開，衝出病房。
    鍾曉愛望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心裏一股涼意。
    劉護士呆立在一旁束手無措。
    曉愛起身離開，忠家急忙叫住：“你，你站住！”
    曉愛頓足，回過頭去。“有什麼事嗎？”
    “我警告你，你休想從我身邊把我哥搶走。他毀掉了我的人生，所以他的人生是屬於我的，由我來支配，你沒有任何的權力。”
    曉愛語氣堅定地：“你放心，你哥始終都不會離開你的身邊，會一輩子照顧你。”
    忠謙佇立在走廊的平台邊上。
    曉愛找到了他，悻悻地走上來，劈頭就問：“你為什麼要跑？”
    忠謙沉默著，對她提出的問題不便於出口。
    “你到底逃避什麼？”鍾曉愛急著追問忠謙。
    忠謙猛地回頭，卻抑製心中的激動，低聲說：“你這麼善良，這麼仁愛，應該得到一份完整的愛情，而這份愛是我不能給的，你明白嗎？”
    “如果是因為這樣，那你無須在乎我，我會陪你一起照顧你弟弟。”
    “這樣你會很累贅的，不要給自己增加負擔。”
    曉愛趕緊解釋：“我是護士，我不怕辛苦。”說著，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剛開始沒什麼，可日子久了，你還會堅持住嗎？請不要這樣。”
    曉愛想了一會兒，含著淚說：“走一步算一步吧。”
    忠謙一時心痛曉愛這麼堅持著，可束手無措，隻好下狠心對她厲聲吼著：“我不能這麼自私，你的生活應該是幸福的，而我更不能成為你幸福路途的絆腳石。”
    曉愛被他磅礴的聲勢驚嚇半晌，依然帶著堅定的語氣：“忠謙，我能行！”
    範忠謙努力掩飾自己欲出的眼淚，故意破口衝她大吼：“鍾曉愛，你是個笨蛋！有好的生活不值得珍惜，為何要選擇過這種苦日子？不要傻了，快清醒過來吧。”
    曉愛隻顧默默垂淚，一言不發。
    忠謙看著心被撕裂的一樣疼痛，但他努力克製自己，強迫自己不要妥協下去，想盡一切辦法引為借口：“我的心裏除了照顧弟弟沒有空間可以再容納第二個人，不要做這個多餘的人。”說完，淚水不停使喚溢了出來。
    曉愛的哭泣聲戛然而止。她沉默須臾，頭也不抬地轉過身去，邁著沉重的步伐踉踉蹌蹌地離開。
    曉愛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忠謙的模糊視線裏。
    範忠謙回到病房，看見忠家低頭坐著，目不旁視。
    忠謙躡手躡腳地走近床頭，蹲下身子，忠家感覺到了什麼，扭過頭來，隻見哥哥滿臉憔悴，含蓄地望著他。
    忠謙伸手去撫摸弟弟的臉龐，淚眼模糊了，聲音沙啞地：“忠家，哥哥已經失去了她，隻有你了。”說著哽咽了。
    忠家凝視著泣不成聲的哥哥，冰冷的心被他這股熱淚盈眶一下子給融化了。突然，他抬起他的手來拂拭忠謙眼角快溢出來的淚水，然後安慰地叫一聲：“哥……”聲音裏卻夾雜一絲歉意。
    忠謙沉吟不語，整個身體軟化了，緩慢地伏在了忠家的腿上，掩麵泣聲接連不斷。
    忠家是第二次見哥哥哭得這樣傷心，第一次是在父母去世的時候。
    昏暗的更衣室內。曉愛穿著忠謙送給她的護士鞋在更衣室來回走著。她的臉上起初還帶著明顯的甜蜜，想起了忠謙。走著走著，忽然，她眼睛一暗，幾步之後驀然定住，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沉默良久的她，仿佛不知這已是傍晚時分了。
    冬天過去了，暖春接替了寒冬。
    清晨的公園裏，鳥語花香。
    綠蔭叢下，忠謙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忠家一如既往地徜徉在這條小徑。
    忠家已不在吵鬧，態度也變得友善了些。每天在哥哥的陪同下出來呼吸新鮮空氣，感受著自然風光，心情變得愉悅，心胸也豁然開朗起來。
    範忠謙雖然感覺每天都過著重複的日子，但能夠見到弟弟一天比一天快樂，他都忘記了厭倦這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忠家，我待會還要去新華社，你在家裏要注意一點，千萬不要碰到櫃子，還有，不要上樓梯，還有……”語音未落，忠家趕忙打斷他說：“哥，放心去上班吧，我會小心的。”
    “嗯，哥放心你。”
    忠謙推著他繼續走著。忠家放眼望去，無意間，他看見草坪那邊有一位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左腳上是接的假肢。他看上去精神十足，全身散發著朝氣，像一個健康的人，他正圍繞草坪慢跑。
    忠謙注視著前方的路，沒有發現他。
    快到公園盡頭。在臨走之際，忠家不由自主地回頭向草坪那邊投去最後一瞥，隻見那位少年仍在繼續跑著。
    範忠謙完成了工作，早早地回家看望弟弟。
    在樓下，撞見了曉愛。
    兩人已有兩個月沒有見麵了，今天偶然見到，倒有點驚喜。
    曉愛先開口問：“你住在這裏？”
    “是啊。你，你來這裏？”
    “我是幫一位病人送一份資料給他的家屬，沒想到這麼巧，在這裏遇上你。”
    “原來是這樣。那你送了嗎？”
    “送了，正準備回家。”
    “那，那我不到擾你了，你路上小心一點。”
    曉愛聞此話，頓時心裏產生失落感，低沉地：“哦。對了，忠家好些了嗎？”
    “好多了，心情變得很愉快，不再發脾氣了。”
    “那太好了，這都是你努力堅持的結果。真的好高興。”
    “天色不早了，快點回家吧。再見。”說著跨過曉愛的身邊往樓上走去。
    “再見。”曉愛滿懷失落地離開了。
    忠謙向後退了幾步階梯，探頭張望，已不見曉愛的身影。他定住了，心懷惆悵。
    忠謙回到家，還未及脫鞋，就發現家裏一片狼藉，東西扔一地，像是小偷來過。
    忠謙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顧多想，趕緊扔下包，衝向臥室。
    “忠家！”忠謙驚叫著推開門，隻見忠家躺在地上，輪椅倒在一邊。
    忠謙驚魂未定地撲上去，恐慌道：“忠家，發生什麼事了？”
    忠家悻然地轉過身來，睚眥地望忠謙，“你為什麼要欺騙我？”
    忠謙茫然，問：“忠家，出什麼事了？我又怎麼欺騙你了？”
    “你敢說你沒有再和她見麵嗎？”
    “誰？”
    “那個護士！你一直忘不了她吧，至今還想著她。”
    “忠家，你聽說的？”
    “我都看見了，你們剛剛在樓下的門口呆了那麼久，是在暢說什麼情意綿綿的話嗎？”
    忠謙趕忙解釋：“忠家，你誤會了，我們隻是湊巧碰上的，她……”
    “夠了，我不想聽你辯解。如果你覺得照顧我厭煩了，你可以說出來，我不會怪你的，隻會恨你而已。”
    忠謙霍地而起，氣忿地：“你打算自怨自艾到什麼時候？你怎麼這麼自私？無論我做出再大的努力，你還是不肯相信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不會對我持有懷疑，你說啊？”
    忠家冷笑道：“你終於爆發出來了，你終於肯承認了。要你放棄你的一切你還是做不到？”
    忠謙失望頭頂，心裏特委屈。艱難的這幾個月，都挺過來了，為什麼在這一刻，卻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氣憤。他腦子裏亂無頭緒，纏綿悱惻，隻得破門而出。
    忠家被門聲給震住了，發愣的坐在那裏。
    次日清晨。
    忠謙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為弟弟做好早餐，坐在桌旁等候他出來。
    時間已過去半個小時了，還不見忠家出來。忠謙忽然有些惶恐，心想：他該不會是因為我對他大吼不理我了吧？
    正當忠謙起身，門開了，忠家推著輪椅緩緩地來到忠謙麵前。
    範忠謙發現他今天很不一樣，衣服穿得整整齊齊，更驚異的是臉上不再掛著冷漠，而是平靜。他鎮定了片刻，語氣突然變得心平氣和：“忠家，吃飯吧。”
    “哥，你今天上班嗎？”
    “不會。”
    “那陪我去公園。”
    “好。先把飯吃了。”
    “嗯。”
    範忠謙被範忠家唯諾是從的舉動給愣怔在一旁。
    公園。
    忠家四處張望，看能不能尋找到那位少年。
    忠謙忽然察覺到什麼，俯下身來，“忠家，你在找什麼？”
    忠家猶豫之際眼角的餘光瞟到了那位少年，他和那天一樣，圍繞草坪堅持著跑步，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跑了多少圈了。
    忠謙發現他的目光遊離，不知在看哪裏，少頃，他終於開口說話：“哥，我想去參加殘奧會。”
    “啊？”忠謙震驚，同時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一位少年，他和忠家一樣，失去了左腿。
    “我不想成為廢人，我想做一個有價值的人。”
    忠謙一時即激動又震撼，含淚說：“當然可以！”
    “真的嗎？”
    範忠謙趕忙抱著忠家的雙肩，給予他鼓勵：“忠家，你有這個夢想，就一定會實現的。相信自己。”
    “你還會支持我嗎？”
    “會！一直到永遠。”
    忠家充滿期待地望著哥哥，心中好生感激。對未來的路，他可以自己去創造，去留下每一步行走的腳印，去堅持走完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