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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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眯著眼坐在潤州城最出名的茶樓裏,要了糕點茶水揀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著。
這“雲溪茶樓”真是個打聽消息,或者說是聽八卦的好地方。隻要找個地方一坐,耳朵夠聰慧不出兩個時辰,大大小小的事都能聽個大概。
我耳邊的吵雜聲不斷,一陣恍惚,仿佛身置於前世大學食堂裏。那時我總是遠遠的坐著,吃自己的飯菜,也是這般豎著耳朵聽著。聽別人聊我不知道的事,聽別人說自己的情感,聽別人笑……聽到陌生的笑聲,也覺得自己愉快。
偶爾覺得,快樂原來如此的容易,隨時都在身邊。雖然有時候也不恥這樣的窺視行為,但是我卻始終改不過來。聽別人的笑聲,心裏就像六月盛暑,滿口嚼冰。後來總是對我關懷有加的雲曉熙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好的呢?我竟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總是對她冷臉相對,可是麵對她洋溢著陽光一樣的笑臉又總也狠不下心腸拒絕她對我的關心,我生平的第一支口紅,似乎也是她送的呢……可是……再後來,雲曉熙與濤又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呢……
思緒漫天,時光對記憶的磨滅讓人防不慎防,記憶中的遺漏,想來已經灰飛煙滅了罷。我無奈的暗自歎氣。除了歎氣,又能如何。痛過的,快樂的,似乎真正應該印記在靈魂深處的記憶飄渺得無跡可尋……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快要將過往遺忘呢?七情六欲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淡了呢?難道是因為記憶中的空缺麼?
佛家常言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最苦為求不得。”我什麼時候開始沒了情,沒了債,沒了仇,亦無恨了,難道是遺忘的記憶讓我拋卻了煩愁,勘破了紅塵?苦笑。
難道安恬地活著,不必去費心,不用去思量,便是老天賞賜我再世為人的幸福?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真絲銀紋的月白色男裝,忽然失笑,是否那前世隻是自己的一個夢呢?又或者,我現在僅是前世的一個夢。模糊得無法分辨,可是端著茶杯的手指卻又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茶杯的溫度。
太叔溢遠遠的就看見十幾日前在留戀山出手救他的幾人,本想過去打個招呼,可是一想到人家雖然救了他,但是卻在他即將清醒的時候離開,顯然是不願承他的情。
再看這一行人,個個腳底生風,步伐輕盈舉手投足間卻也掩飾不住風流瀟灑,深不見底的雙眼中偶爾閃過的銳利,顯然都隱藏了自己的相貌卻也無法隱藏他們都是武功高手的事實。
那位看起來像是頭領的俊俏小公子一臉冷漠,雖然有心結交,卻也讓人生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無奈感。他在堂上隨意的坐著,如同在屋中放了塊巨大的冰塊一般。
雖然知道那幾位都是女扮男裝,但是轉而想到自己被人追殺良久,苦笑的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向著茶樓走去。
我遠遠的就看見留戀山中出現的三個麻煩在拐角處轉來轉去麵帶猶豫,忽見那主子模樣的家夥一咬牙向我們走來,不由得對麻雀連連冷笑。
確實,第一次見到他們,就見一具鳥屍,第二次見到他們,也是滿地屍體,不知道這次,又是要弄出多少人命來,不由得繃緊了麵皮。
所謂江湖人殺來砍去的遊戲,我並沒有多少興趣,但凡惹到人命官司,一個不小心就要牽扯出許多麻煩來。這家裏的事情我還沒悟出些門道來,要是再牽連到江湖上的事,引來更多的爭鬥不休,想想都覺得頭疼。午後的太陽從窗外擠了進來,讓人更覺煩悶。
一想到老頭更是讓我咬碎銀牙。約的破地方,等了那麼多天,人沒等來到,卻等來幾個麻煩。
轉身欲走,卻不想那帶頭之人微紅著臉衝我一鞠禮說道:“打擾公子了。前次多謝了。”見他十分禮貌,又覺此人討厭,明明是想要尋求庇護卻又左顧言他,真是虛偽可恨。
他見我不答話挑眉看他,尷尬的說道:“普國境內有一莫愁湖風景甚佳,在下在湖邊有一別府,兄台若無事,可否賞光與我等同去呢?”
我想此人或許認不得什麼人能保他一路性命,這才拉下臉來求我一個小女子,再看他樣貌也不是大奸大惡之輩,既然救他一回送他去又何妨,反正那地方也不太遠。等到老頭來了去玩玩也好。
我冷冷的說道:“既然如此,盛情難卻。那打擾了。”想想又說道:“在下還有事要辦,兄台先與我們在一處罷。”說完吩咐麻雀在我們包下的客店裏同樣給他們包了一處小院落,與我們僅一搶之隔。
夜,月色暗淡,院落裏隻有幾棵光禿禿的梅樹,在這個季節略顯蕭瑟頹唐。
三更鼓鳴之後,我隱約聽見布穀鳥叫,這是我跟老頭約好的方式,於是翻身而起揀了件墨藍色衣衫套上,放緩聲音躍出牆去。那布穀鳥叫一直向城外而去,我辨認方向,緊緊的跟在後麵,隻是不懂,這老頭做什麼要弄得這樣神秘。
追到一片密林布穀鳥聲嘎然而止,我越於樹上靜靜等待,良久,才聽見輕微的呼吸聲,卻見一年輕男子身著青衫,腰束玉帶,無半點飾物,雙眼幻若星辰閃爍,又如水一般清澈純淨,沒有一絲雜質,唇角邊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似踏著淡淡的月光緩緩而來。俊逸出塵。
整個樹林裏靜謐無聲。我忽覺詭異,那個男子離我越近,我越感熟悉。他每踏出一步,我的心髒就一陣痙攣,似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我,把什麼東西向那人拉去。那人狐疑的向周圍看了一眼,我眯了眯眼,驟然轉為內呼吸。直到他在我身前不遠的梧桐樹下靜靜佇立。我偶爾聽見耳邊掠過遠處貓頭鷹的叫聲和蝙蝠蒲扇著翅膀的聲音,還有他綿長的呼吸。
許久,又一男子走過來,腳步與呼吸聲稍重,那身型不就是我等了幾天的老頭麼。
老頭臉色一抹沉重,向那男子深深鞠了一禮:“深夜打擾公子,倍覺不安,隻是小可有幾個問題還請公子解惑。”
那男子淡然的說道:“先生於我有救命之恩,但問無妨。”
老頭躊躇一番問道:“請問公子與前個月臨洲發生的事有無關聯。”
那男子忽然低沉的笑了半響,說道:“若說此事於我無關,先生可信?”
老頭臉皮終於鬆了鬆,又問道:“那今年除夕之時,發生在西越惠州、瀾州、蘭州的事有無關聯呢?”
那男子忽然臉色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冷然,眼神忽而又轉為空洞,沉默半響才收回眼裏的情緒,抿了抿嘴唇說道:“不知先生竟然與司徒家有甚關係?”
聽見“司徒”二字,我心裏猶如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隨即又想,此生與前世已並無關聯,昨日總總如煙灰散滅了。逐而定了定神,又仔細聽著,不知老頭約我來的目的到底是為何。
老頭愣了愣,顯然沒想到那男子臉色變化如此之快,尷尬的說道:“並無。”
那男子卻對老頭笑道:“既然並無關係,何必又約我來此?”
老頭正色道:“閣下手段太過殘忍,如今戰事將起江湖已經風雨欲來,為何還要攪得腥風血雨?公子性命是我所救,萬萬不願你墮入魔道。公子風雅我亦為之傾倒,為何偏偏要做那邪魔之事,讓人不齒。”說到此處,已有些憤怒。
那男子不答反笑,笑得無比淒涼,悲痛沁入骨髓,猶如野獸臨死前最後掙紮,像是九幽之下傳來的聲音徘徊在夜空,那笑聲裏隱露痛恨……憤怒……暴戾……淒厲放肆……萬種情緒摻和在一起似乎能把世界摧毀,我仿佛感覺那根看不見的線牽著我的情緒,心下大慟,同他一同悲喜,似乎又聽見前世我被綁在火刑台上自己的呼喊聲,疼痛,無邊無際的疼痛從四麵蜂擁而來,心頭似被千斤巨石壓住,無法呼吸。
老頭似乎被嚇到了,大喝一聲:“夠了!”
那男子收住笑聲,冷冷的注視著老頭。老頭顫顫巍巍的指著他:“夠了,夠了,一百八十七口人再是什麼深海血仇,也應當足夠了罷。”
那男子忽又如沐春風搬微笑著說:“不夠,怎麼能夠呢?”
老頭深吸一口氣萬般不忍的徐徐說道:“公子的命是我救的,如今卻要收回了。”
那男子愣了一下道:“先生想要我的命,我卻是願意雙手奉上的,可是不是現在。待我辦完事,區區項上人頭我自然會派人送給先生下酒。”
老頭咬了咬牙,向我在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道:“丫頭,還不下來助為師替天行道麼?”
我按下心中如海濤翻滾的萬般情緒,躍到老頭身邊站定。卻沒有動手。
於那男子相距不到十丈,卻是一陣恍惚,眼前此人讓我覺得莫名的熟悉,像是我的親人一般。那人也緊緊的盯著我看了半響,然後,他淡漾開一縷溫柔的笑意。這一笑宛若春暖了凝冰,天地間萬物都化作了六月般的明媚和煦,暖意自心間潺潺淌過……
“她…不…會…殺…我。”我愣神間清潤的嗓音響起,那男子堅定無比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歎了一口氣,不理老頭詫異的眼神問道:“你是誰?”
他沉思半響才略帶沉痛的回答:“我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老頭聞言猶如驚雷炸響,震立當場,竟比我還要吃驚許多。“這究竟怎麼回事?”
唯一的親人?娘親的另外一個兒子?仔細看他五官樣貌,與我果然驚人的相似,他眉色更濃鼻若懸膽,除去我的娥羅多姿。幾乎與我是同一個人。
可是為何我卻沒有任何印象呢?我落地之時就已經有了記憶,雖然因為靈魂受傷昏迷了一整子,莫非,他是被人偷偷抱走?可是娘親卻沒有跟我提過雙生子的事情啊。這裏麵隱藏了什麼。
我反複思量,我的身世究竟是怎麼樣的,如果我回去深查此事,這宮裏眼線眾多,一不小心便會出事並且粉身碎骨。複而又想,母親便是母親,她待我如此,就算有什麼陰謀也於我何幹?
“這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你真以為如此說法我就信了?”我按下心中疑惑,淡然的說道。
“你相信有的雙胞胎可以互通心意嗎?”他溫柔的看著我說。
我臉色一白,正要分辨,他卻又打斷我的話說道:“我知你需要一個解釋,半年內,我必回來尋你,到時帶你去見一個人。”每說一個字便向我走進一分,他的腳步像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掐在我的喉管上,讓人窒息。
靈魂中熟悉的疼痛撲麵而來,撕裂心扉寸寸斷腸。我如大海中的一葉小舟,被人緊緊的箍住,無法動但。身體裏的血液凍結成冰,然後再被人盡數敲碎。
他忽然後退,我心裏一鬆,萬種感覺又如潮水般褪去。後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淋濕。他還是那樣溫文爾雅的微笑著看我:“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