棫傾月軒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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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王朝,小陽春二十七日。
這一日,傾盆之雨騰起細白的水汽,仿佛是有一百條河流從天際直衝而下,透過密密的雨簾,銀色的九重宮闕在眼中漸漸模糊,如同一片泓灩的倒影。
雨水中,緩緩流過幾抹腥紅,順著這不詳的色彩望去,乃是相擁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著將領輕甲,擁緊懷中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子。
女子一身宮廷華服,本是雪色,卻因冰泉的洗刷以及她小腹上的傷口,被血染成了桃紅。
男子擦去女子嘴角溢出的鮮紅,悲聲道:“婉婉,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男子嗚咽一陣,再也說不出話。一雙細長美眸中不斷落下的淚水,同上天落下的憐憫混為一體,滴落在女子慘白的臉上。
婉婉淡然一笑,她好想就這般暈過去,醒來之後且是噩夢一場。可小腹那清晰的痛楚,另她不得不麵對這一殘酷的事實。
她奮力伸手摸上男子的臉,冰冷的指尖,清楚地分辨了對方臉上的是淚、還是雨水。
當一絲暖意流過指尖,她的內心仿佛塞滿了什麼柔軟的東西,讓她覺得自己死了也是值得。
“言。。。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後悔過。。。跟你。。。跟你在一起。。。。。。”
“婉婉你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話了!”男子奮力咬著下唇,直至櫻紅顯出亦不放開。
他身為南風名將,日夜征戰沙場,即使被心腹出賣、被敵軍傷地遍體鱗傷,他亦未有流過半滴淚。可今時今日,他終於明白,什麼叫“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半晌後,鐵蹄聲圍滿四周,接著是撐滿弓弦的聲音。
男子沒有抬頭看,隻是擁著不斷嘔血卻還不斷微笑著的婉婉。
“皇上、皇後娘娘駕到——”
總管太監那尖細的嗓音過後,黑底紅文的袍子便落到了男子麵前。
渾厚低沉的男中音帶著一絲焦躁和嗚咽,顫抖地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問話的正是南風當朝君主——蕭謹。見男子沒有回答,他便蹲下身去,單手掐起他的下巴,厲聲喝道:“說!”
蕭謹的袖間氤氳著甘苦芳冽的瑞腦香氣,這本是男子最喜歡的氣味,可卻在這一刻,變得厭惡無比。
男子依然沒有回答,一籃一黑的妖魅之眸滿布血絲,淚水不斷落下,觸及到蕭謹的手背,再混著冰泉一同流下,落進婉婉眼裏。
蕭謹的手似乎過於用力,男子口腔內的軟壁被自己的牙齒劃破,滲了些腥甜出來,很快席卷了他的味覺。
蕭謹眉頭皺緊,喉結上下蠕動,斷續地厲聲質問:“莫言。。。朕,待你不薄。。。為、為何你要這般對朕?!”
莫言望著蕭謹,對方臉上露著從未有過的表情,似悲痛、似無奈、似驚愕又似憎惡,這些感情一起,扭曲成了憤怒。
在莫言的印象中,從他十五歲當上副將,伴其左右,直到他被封為鎮國大將軍時,都沒有露出過。他薄唇微動,不知該說什麼,半晌後才弱聲道:“謹。。。幫我救她。。。幫我救婉婉。。。幫我救婉婉。。。。。。”
蕭謹聞言,簡直惱羞成怒,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自己在莫言心裏是什麼,亦終於明白為何他冒著殺頭的危險,還放著府中待產的夫人不管,也要救出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皇後一直立在蕭謹身後望著這一切。五年前,她為皇上誕下皇子,又兩年後,膝下獨有一子的蕭謹好不容易有了冊封大皇子“蕭明軒”為太子的念頭,可就在這當口,婉妃這賤人居然亦誕下皇子,且是滿月、全國上下祭拜“雪銀九尾仙狐”之時,固取名“明月”,當即立為太子!
她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著婉妃出那麼點錯,便可借機革了她頭銜將其打入冷宮,這樣一來,蕭明月自會被交托自己撫養。自古宮中母貧子貴,這便先保住了自己的地位,日後亦可想辦法讓明軒代替明月,坐上太子之位。
現下有了這麼好的機會她怎會放過?
皇後走前一步,並未低頭看婉婉一眼,而是傲聲道:“皇上,婉妃犯下通奸之罪,罪該萬死,請皇上發落!”說完,從護衛腰間抽出長劍遞給對方。
莫言抬頭望了皇後一眼,衝著蕭謹怯生生地搖頭。
他相信眼前的人,相信這個整整相處了十年的人,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最愛的人。
可惜這次,蕭謹隻能負他所望了。。。
蕭謹站起身來,接過皇後手中長劍,一腳蹬開莫言,用劍抵著婉婉脖頸。
就在這時,圍成一圈的侍衛中,蕭明月嬌小的身影硬是擠了進來,看他的樣子才剛滿三歲,根本跑不快亦跑不穩。果然,還未到他娘親跟前,便跌了個大跟頭。
蕭明月口中喊著“母妃”,小臉上掛滿淚水,可還未等他來得及向已經成為一頭怒獅的父皇求情,蕭謹手中長劍便毫不猶豫地提起、揮下!
僅是這兩個簡單的動作,這碩大的宮殿中,便又多了一個慘死的孤魂。
蕭謹將長劍棄之地上,揮袖道:“婉妃勾引莫將軍,意圖誘拐將領逃宮,已經被朕親手斬死。再者,即日起革除蕭明月太子頭銜,封大皇子蕭明軒為太子,冊封大殿擇日舉行!另外,替朕傳令下去,日後全宮上下嚴禁任何人祭拜這賤人,如有違令者,斬!”甩袖,道:“擺駕回宮!”
“謹。。。蕭謹——!”莫言瘋子一般從地上爬起,衝到蕭謹背後,將其捭過身來,一雙令人眩目的眼睛,就像是兩把淬閃寒光的利刃,帶著淩利淒楚的恨意,怒聲喝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蕭謹挑眉,對著侍衛下令道:“把莫將軍壓下,帶去朕的寢宮!”對著莫言,揚起一抹因憤怒而扭曲的笑意,“過一會兒,你就知道朕為何要這樣做。。。。。。”
。。。。。。
三更,莫言才拖著疲倦的步子回到將軍府。
守夜的下人見著他那破破爛爛的模樣,驚得連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隻見莫言僅身著一件白色內衫,股胯間腥紅點點,順著大腿一直蔓延到膝蓋。頭發亦是亂糟糟地,若不是那下人眼力好,興許就給當成了路邊的乞丐。
進了正廳,同那下人四目相對的半晌,莫言才知開口,卻亦隻吐出了冷冷三個字:“夫人呢?”
那下人是個啞巴,自然什麼都顯現在臉上。當他聽見莫言的問題後,居然臉色大變,溜目幾圈,滿臉為難。
“我問你夫人呢?!”莫言怒喝一聲,幾乎是想將他今日所遭受的罪,全部化為怒氣發泄到眼前之人身上。
“夫人他生了,”回答莫言的,是將軍夫人的貼身丫鬟,她麵帶焦容,將手中孩子抱給莫言。
莫言解開孩子的繈褓,想看看是男是女。可就在繈褓解開的那一刹那,莫言愣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那一夜,月破了,雲碎了。一切信念,都在那一瞬間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