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
    公子悠然眼中的震驚明明白白的出現在臉上，蒼白的臉頰仿佛風一吹就消失不見。此時的顏森唯懷抱著懷中的戚葵安，定定的看著他良久，直到戚錦輕輕的笑起來，說了聲“走吧。”
    馬車再晃晃悠悠中上了路，他看不見那個人被留在原地的表情了。
    “顏森唯，你果然還是拋棄了他啊……”
    他笑，“是啊，我們終是拋棄了對方啊……”
    戚錦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是你拋棄了他。……一如當初你拋棄我那樣。”
    他不知如何回答，疲累鋪天蓋地的襲來，閉上眼睛休息“久兒，你到底要如何……”
    他不說話了。
    顏森唯沒有睜開眼睛，他隻想好好休息，心裏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不難受，但也不舒服。仿佛自己已成一具軀殼，內裏早已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下這副皮囊……本來他也隻有這一副皮囊，奈何這副皮囊都不是他的。
    他聽見戚錦的歎息聲，還有懷中戚葵安微微顫抖的啜泣，他說“森唯，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沒有力氣再去說話。
    倒是戚葵安，再聽見這句話時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堅定的說道“不可能！戚錦！他不是戚森唯！你看清楚！”
    戚錦隻是笑，“他是的……他隻是戚森唯。”
    戚葵安怒到“你的自私和無情害死了大哥，難道還要再去傷害我的哥哥麼？！我不允許，戚錦！”
    麵前的戚葵安如同小獸一般，眉毛倒豎，粗著嗓子喊叫到，他隻覺得心煩意亂，腦袋昏昏沉沉，意誌總是要他睡過去，一睡不起。強撐著意識，模模糊糊的聽他們的對話。
    “安兒，他是的……你已忘了他了麼？他那麼疼你，那麼寵你，你已經忘了麼？”
    “我沒有……可是我隻剩下哥哥了，你不要再和我搶了好不好……”
    “怎麼會，安兒，你知道的，我怎麼可以傷害他？我隻是想要留他再身邊。”
    兀長的沉默。
    “安兒，你已忘了森唯的願望了麼？……他最後的願望可以替他實現麼？……”
    “森哥……他哭著說沒有時間陪你了……我、我…”
    “安兒……他是我的森唯，是你的哥哥，不是麼？”
    “……鬱哥不會開心的…”
    “……噓，他是森唯，不是鬱……他會的，隻有在我們身邊他才會好起來不是麼？別想太多……安兒，韓微再等你……”
    他沒有再聽下去，模模糊糊理出的頭緒，原來這個少年當初真的是刻意接近他的……他叫他森唯，不是再叫他。
    並不難受，隻是知道了一些隱情。
    越來越沉重，最後閃現再腦海中是那個紅衣人，丹鳳眼上挑著望著他，他喚道，“越？”
    他搖搖頭。
    不是啊，晚蘇。
    我沒有名字的。
    不是喬越，不是顏森唯。也不再是安顏鬱。
    那麼，我到底是誰呢？
    他想伸出手來撫摸那張嵌了丹鳳眼的臉，隻是四肢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比。恍惚中看見他的臉變成少年的樣子，他說，‘我等你回來，越。’
    他總是讓他等，讓他等了那麼久。
    可是從沒有說過，他喜歡他。
    我後悔了，晚蘇。
    我後悔了。
    我喜歡你，你能聽見麼？
    當生命中再看不到其他的光亮，他曾以為自己沉溺在上一束路過的溫暖時，不知不覺已經傷害了等待太久的人。
    隻是不知道還與沒有機會。
    晚蘇，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怎麼辦？
    我有預感，這次的昏迷會是很久很久。
    你還能等麼？
    等到我醒來，我就告訴你，我喜歡你，好不好？
    我會好好疼你，好好的待在你身邊，你拋棄我我都不走。
    我隻在你身邊，讓你給我取一個很有氣概的名字。
    我們可以一邊散步一邊想念我們共同的小晨。
    你等我好不好？
    你等我吧。再相信我一次。
    就一次，好不好？
    ***
    他隻覺得做了好長的夢。
    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沒有，空靈的風聲再耳邊吹過，他叫道“晚蘇？”
    良久都沒有回答，那句話混合著霧氣散在四處，連句蹤影都沒有。
    他又叫道“亞？”
    等待了好長時間，仍然是沒有回答的聲響，他閉上嘴，緊緊的抿上唇，他再做夢。
    他知道了。
    這樣的夢從前來過的，在八九年前，他再這裏看到過千臣。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呢……
    他往前走，身體往前挪動霧氣就往後散去一點，可是前麵茫茫的白色還是沒有減少，無論他怎麼走除了白色還是白色。
    他定下神，笑不出來，反正不著急。
    就一直待再這裏也好。
    至少，不是黑暗陰冷的水中啊。他躺下來，感受到草地上有一些涼度的地。抬起手才知道自己的身上是一襲白衣。
    白衣，白色。
    四年前的喬越，一直隻穿白衣啊……
    想想都覺得好笑。
    因為一襲白衣，那麼多人總是以為他喜歡白色的衣物，和晚蘇的那麼多年他也一直準備著。
    其實，原因隻是很簡單，無關喜愛，隻是因為那樣的白色。
    白色，空白，虛無，什麼都沒有。
    那是破碎。
    他不自覺的摸到自己的胸前，什麼時候不再穿白衣了？
    當顏森唯醒來的那刻，他所有破碎的感情都被仇恨覆蓋的幹幹淨淨，他不再穿白衣，隻喜歡玄黑的衣物。
    那樣包裹著自己，就像還在那冰冷潮濕黑暗的海水中，時刻告訴自己，他不能忘記。
    他閉上眼睛，等我醒來把，晚蘇。
    等我醒來，我們就好好在一起，我不會再和你分開，好不好？
    他笑出來，輕輕的笑聲飄再空氣中，一個人的時候，我隻想你。
    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從此隻想你。
    我會用力的去愛，用盡我所剩無幾的力氣。
    他慢慢的沉睡下去，慢慢的再白霧中漂浮起來，慢慢的消散在煙霧中，連灰塵都沒有，什麼都沒有，隻是一眨眼的功夫，無影無蹤。
    **
    “陸明，怎麼樣！”
    陸明驀的縮回手，驚叫到“怎、怎麼會！！”
    戚錦一驚，忙撥開他親自都到床前查看，“怎、怎麼會這樣！！！怎麼沒有脈搏了？！！”
    他驚叫到，麵露恐懼的搖著床上的人“森唯！森唯！森唯！！陸明！快點救他!”
    陸明忙上前去，拿出隨身包中的銀針，專注的紮其針來。戚葵安從園中跑來，“怎麼了！我剛才聽見你的叫聲！我哥怎麼了！！”
    戚錦還沒有從驚恐中緩過來，在看到身邊的戚葵安突然叫道“快！！快！你會喚魂！！把他叫回來！”
    戚葵安失控驚叫到“你說什麼！！”
    說著已經跑到床邊，在摸上顏森唯的脈搏時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她閉上眼睛，從額頭慢慢浮現的紅梅血印，沒有理會一旁陸明的驚叫“蘇夫人！！”
    她的額頭慢慢滑落晶瑩的汗珠，因為用力的咬唇而出現的紅線順著唇滑到下顎。她爬到他的身邊，摟住他的腰身，再他的耳邊輕輕說道“哥哥，我在這裏，不要睡……”
    空氣仿佛凝滯了。
    當年森唯離開他的絕望再次撲麵而來。
    手腳冰涼，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他聽見那個孩子叫他，“父皇。”
    十五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個孩子，他小小的手腳。剛剛出生臉都皺在一起，紅彤彤的一片，一點都不好看。然後是即位，再有了很多孩子。
    隻是那個孩子的形象一直留在他的記憶中。
    他慢慢長大了。慢慢有了棱角分明的臉，每每見他，那個孩子總是揚起嘴角，給他一個溫和的笑容，“父皇。”
    連聲音都是溫潤如玉，像是天上的雨水掉在池中的聲響。
    他還記得那個孩子十六歲的成人宴，唯一一次看見他失態的樣子，他笑的放肆，撫摸他的臉說“父皇，你總是那麼年輕，看起來像我的弟弟呢。”
    他不覺莞爾一笑。
    他是娃娃臉。明明已經三十的人了，可是看起來像是十五六的年紀。
    隻是他沒有想到，他的兒子，戚森唯，說完那句話後會抱住他，再他耳邊輕輕啜泣。
    他用無限委屈的聲音在他耳邊控訴他“你為什麼要納那麼多的妃？你為什麼要對他們笑，你為什麼要擁有那麼多人……”
    “你擁有了那麼多……”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你什麼……”
    “我還能給你什麼？……”
    “明明……明明……告訴過自己的……”
    “不可以……可是我忍不住……”
    他哭著哭著就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完全不管不顧這個一晚都聽他哭訴的某人。
    戚錦失笑，扶著他輕輕放到床上，掖好被腳，他的淚痕還留在臉上，還有些稚氣的臉莫名的看著就是一陣心跳。
    連做夢都沒有說出來啊……
    ‘明明忍不住……’忍不住什麼呢？
    一直到最後的最後，到他倒在他懷中幫他受了暗宮的叛徒一劍之後，掖沒有說出來。
    那個孩子已經成長成溫柔的男人。
    他隻是抱緊他，聽到自己心髒轟隆隆的響聲。
    “我隻能給你這個了……”
    他看見那個自己的骨血分離出來的孩子。
    看見他臉上的淚水。
    “……隻是沒有時間陪你了……好不甘心啊……”
    他瞪大了眼睛，隻覺得酸澀無比。
    “你會不會記住我？……”
    他沒說話。手腳冰涼。
    “父皇……”
    他終於離開了他。
    放任他一人在塵世，不再他身邊了。
    連哭都哭不出來。
    冷靜無比的指揮者眾人處理餘下的黨羽。
    後來的後來，有一日，當他知道一位管事居然有一個孩子，至今已經二十多歲，卻無人知道時。忽然恍然大悟。
    原來自己早就關注起那個孩子。
    不給他寵愛，不讓他離開自己的宮殿，不允許他和多餘的人談話，不讓他出現在眾人麵前。
    暗宮中除了宮女，還有誰見過神秘的大皇子？
    原來，是自己先愛上麼？
    所以活該沒留下的。
    他將他生前留下的東西一把火燒掉。
    禁止宮中的人談論大皇子。
    他在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可是夜深人靜，那個孩子的溫和的嗓音還在他身邊響起。
    “父皇……”
    他慌張的抬頭，什麼也沒有。
    他捂住自己的臉，有什麼東西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從他離世，到他終於留下的淚水，剛好三個月。
    這天，是他的生辰。
    ***
    “哥哥！！”
    猛的被戚葵安的驚叫喚醒，他閉上眼睛規整紛亂的思緒，直至她走到他的身邊。
    “……怎麼樣？”
    “…身體與靈魂不夠契合…現在靈魂沉睡。沒有辦法喚醒。”
    “還在身體中麼？”
    戚葵安點點頭，他重重的呼了口氣。
    隻要還在就好。
    隻要你還在就好了啊……
    “葵安，吩咐下去，可以收城了……”
    “什麼！這個時候！”
    他點頭，打斷她。“收城罷。太久了，早已厭倦。”
    “戚錦……”
    “我會保護好他的性命，這樣也好，他乖乖的在我身邊，不會想著拋棄我呢。”
    戚葵安瞠目結舌，“你……”
    “暗宮所有事宜都交給你，你是新的皇，一統天下。”
    “你終於可以和韓微在一起了……我知道，她是宮清越……”
    戚葵安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隻是看著麵前仔細撫摸床上的人那張臉的男人，泛起苦澀。
    “喬晚蘇，宮墨嶽，喬銘烈，葉宵瀾，納蘭紫夜，不諾，陸少遊……這些都是我們的人，你可以安排了……”
    她不覺得結巴，睜大了眼“喬晚蘇也是你的人！！”
    戚錦沒有抬頭，“他似乎動了真情呢……除掉他可好？森唯？”
    躺在床上的男人沒有理會他，“你這樣好乖……都不會要離開我……”
    戚葵安定定的看著麵前的男人，終於握緊了拳頭，跑了出去。
    “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
    “沒有別的人，隻有我們兩個，好不好？”
    “你不許想公子悠然，還有喬晚蘇，我不管……否則我會生氣，你隻能夢見我……”
    “公子悠然讓你失去了孩子，我替你殺了他，可好？……”
    “還是，我除去喬晚蘇呢？他不會放棄你……可是你隻能是我一個人的……”
    “森唯？……森唯？……”
    “森唯……”
    “森唯。……”
    這樣也好，你不會再留下我一個人了，對不對？
    “叫一聲父皇把……好不好？……”
    低低的哀求聲，隻是，仍是沒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