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一次從夢中驚醒，隻是大大張開眼睛，平順著呼吸節奏，夢裏的自己就像是被另一個人占據了身體，那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無力感，讓他心驚。
    來到這個家是偶然，他知道自己和夫人收留的那些流浪鬼不一樣，他是人。但夫人沒有問過他的出處，依舊給了他一個與她同姓的名字，並且收留了他，今年，已經是第九年。
    而夢，因為沒有他的莞爾一笑，變得越發猙獰起來。沒有他，也已經是第四年。
    今天是齊跡寶寶九歲的生日。當然，戶口本上並不是這個日期，班裏的小女生送給他禮物的日子也都不會是今天，所以除了齊家大宅以外的人會來給寶寶慶祝生日，讓大宅裏的人們都很是意外。
    “我們見過的，在你還是小嬰兒的時候，時間過得真快，已經九歲了。”那個男人很眼熟，所以當他的大手撫過頭頂的時候，雖然不太想讓他摸，但是齊跡並沒有躲開。
    “還有你，陰司的孩子，果然一點也沒變。”好多年前在醫院見過這個人，因為那也是第一次和水玉姑婆婆見麵，所以印象深刻，江文好友好得微笑卻沒有搭腔，他甚至連怎樣稱呼他都不知道，還有他口中念叨的陰司，他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
    “阿好我們走。”齊跡不理那個奇怪的男人，伸手去拉略顯尷尬的少年。
    “哦……哦好。”
    齊跡寶寶依舊長得很快，才剛沒幾個月，頭頂已經快達到江文好耳垂的位置，雖然江文好自己的頭發不會長長了，但是寶寶還是要定期理發的。今天決定在寶寶剪頭發的時候，去把前幾天定好的芋泥蛋糕取了來，其實那都是應了家裏那對雙胞胎鬼的要求，所以說做鬼尤其是做女鬼是幸福的，因為吃不胖的關係，喜歡的東西就能隨便想吃多少都可以。
    幾個月前第一次知道了齊跡寶寶能夠化成白子小龍，江文好雖然驚訝卻又有點失落。他的寶寶是強者，真正的人中之龍，他也找水玉姑婆婆談過話，說是不是等寶寶夠強大了不再需要他的時候他就要離開。水玉姑婆婆笑了，她說，如果你舍得離開他的話，就走吧，其實他早就已經不再需要你的保護。
    “阿好在想什麼？”
    “……沒什麼。”
    “我們一會兒剪完頭發去哪裏玩吧？”
    “可是要拿蛋糕回去……”
    “切，我就知道她們的話你比較愛聽。”寶寶甩開江文好的手，嘟起小嘴不看他。
    “乖嘛，等明年你滿十歲的時候我們去拍紀念照片。”
    “不，我們明天去拍，明年還有好久咧！”
    “……好，那明天去。”
    看著寶寶一天天長大，這種顧慮反而小了，雖然自己對於寶寶來說是弱小的人類小鬼，可……總覺得自己的離開會讓寶寶難過，他是被需要著的，那就夠了。
    “你在開什麼玩笑！”小手一拍座椅扶手，水玉難得激動得直接站起身來。
    “水玉姐……老爺……木生哥他就快不行了。”誠叔耷拉下肩膀，叫水玉一聲“姐”的他，卻好似她的長輩。
    “他還隻是一條不足十年的小龍，你們就要他去扯下鱗片給你們？開玩笑！你回去告訴他，那白子之龍融了我齊家的血脈，就會受我的保護，多少年前我就告訴過他，不要再想打我齊家人的注意！我不會再放過他第二次！如果實在想要，就撐到他換下幼鱗的那天吧。大概……還有十年，你江家財大勢大，百年人參千年王八萬年龜他江木生有什麼是吃不起的。隻要他撐得下去，到時候，要多少，我都給。”水玉冷冷冰冰，那張永遠十八歲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暖意。
    “水玉姐……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恨他嗎？”
    “恨？……不。”水玉重新坐回椅子，聲音已經恢複平時的溫婉平靜，“我不會用我一雙眼睛去換對他的恨，他……不值。……齊遇，送誠叔回去，今天家裏忙，就不留他吃飯了。”
    “是，夫人。”一旁的齊遇終於抬起眼簾，走到誠叔身邊，“誠叔，請。”
    誠叔的臉色難看至極，他知道自己會被拒絕但還是來了，沒想到，她真的能絕情至此。
    “我看看我看看，……切，還以為你們去照什麼呢，就是快照一樣的照片嘛……”小紅撇撇嘴，把照片扔給一邊的小綠。
    “這樣也很好啊，照片清爽。”小綠看了看照片上的兩人，彎彎嘴角，還給江文好。
    “寶寶還沒滿十歲呢，今年照的話就簡單些好。”
    照片被江文好放在手上瞧了瞧，隻是找了一家小店，寶寶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兩人一起留了一張照片，他就很開心的樣子。
    在相機裏，就算是沒有現形符的鬼魂也是能攝出影像的，隻是帶了現形符再照出來就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照片上的寶寶真的已經沒有比江文好矮上多少了，要是明年……大概就是自己比較矮了也說不定呢。微笑著，將照片收入口袋。
    “阿好，昨天來家裏的那個江誠你認識的麼？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來？”桑姨用圍裙擦去手上的水跡，問一邊在加熱牛奶的江文好。
    江誠？和自己一個姓的……是昨天來的那個大叔麼？江文好歪歪頭。
    “好歹你也是他們江家的人吧，他是江老爺的左右臂呢，就是不知道他身上帶了什麼邪氣，小姐竟然讓我用柳葉煮水擦洗他碰過的所有東西。”
    聽到“江家人”三個字的時候，江文好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從來沒有去過江家，也沒有見過江家的人，在自己的親人中，除了舅舅和媽媽，還有早先帶過自己的姑婆婆，江文好總以為自己和他們是沒有關係的。
    “是我糊塗了，你要是和他們江家有那些關係，小姐怎麼會留你下來呢。”桑姨生前是水玉的貼身丫環，她知道的事情自然是多些，“就當我沒問過吧，別往心裏去。”
    “嗯。”
    就在那個時候，江文好還認為，除了姓氏，自己和那個“江家”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那是誰的手，挖開了她的胸口，掏出了她左胸的那個肉塊，不，不是肉塊，那是心髒……為什麼？為什麼那沾著血的心髒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到自己就快要不由自主張開嘴……咬下去。
    “……不！”又一次從那個夢中驚醒，這一次的感覺不同，齊遇在平順呼吸的同時發現自己冰涼的右手正被什麼溫暖包裹住。
    “你就連做噩夢都比一般人要隱忍。”男人苦笑。
    他不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身處夢中，右手漸漸曲起，男人一手緊緊握住，另一手越過頭頂抹掉他額上驚起的冷汗，動作溫柔熟練。
    緊接著一個吻落在額上，不願與他對視，齊遇閉上眼睛，男人也不氣餒，吻沿著眼瞼到鼻梁再到嘴唇，停止，舌頭合著溫熱的氣息舔開他的嘴唇，在不願張開的牙關上來回滑動。
    “乖，讓我親，我很想你……”男人醇厚的嗓音每發出一個字音都聲聲敲擊在他心裏最脆弱的地方，疼，很疼。他仍舊閉著眼睛，顫抖著，輕輕張開齒列，靈活的舌頭長驅直入，輕舔上顎與舌頭側麵敏感部分，齊遇微微皺眉，男人似乎發現了他的反應，低笑著加深了那個吻。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呼吸急促，胸腔裏的氧氣有些吃緊，齊遇推了推男人的肩膀，推不動，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看到的是已經四年不見的那張臉，好像……更尖銳了些，該死，不該睜眼的。
    “別哭……”男人的右手輕輕撫上齊遇的眼簾，舌頭離開他的唇，轉而到鬢角汲去已經滴落的淚水。
    【你們……真是夠了……】一個少年聲音插入兩人之間，由虛到實，“可以不要當作我不存在嗎？”
    還有別人在！當齊遇意識到這點之後，右手猛地推開男人的肩膀立起身，左手使勁擦著嘴唇，男人想握住他的右手，甩開，握住，甩開，再握住，再甩開，再握住，甩不開了……亦或是不是那麼想甩開了，微微掙動著，讓他緊緊握住。
    “利，這個孩子果真不是普通人。”聽了少年的話，齊遇微微皺眉，孩子？他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個紅發少年模樣的人，坐在他的衣櫃上方，紅色的眼睛向下俯視他們。想到了水玉夫人，齊遇了然，這世界上並不缺少怪物，包括不會老的人和鬼。
    “怎麼個不普通法？”寧利微笑，轉頭看齊遇的臉，幾乎沒怎麼變，隻是好像瘦了些，“你有好好吃飯嗎？”
    “……有毛病你……”齊遇皺眉，他又不是鬼，就算是鬼也要吃飯的好不好……
    “你們可以不要隨便沉浸在二人世界裏嗎？”少年的歎息聲音近了些，齊遇被他說得一陣臉紅，剛甩掉男人的手掌卻又落入了一個稍小又冰冷的手掌中，那個紅發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齊遇身邊。
    “你……”
    “隻是看一看你的掌紋。”不由分說，少年翻開了齊遇的手掌，看了看，卻皺眉了，“抱歉，請給我左手。”
    “男左女右。”寧利解釋道，齊遇將信將疑，還是遞出了左手。
    “被你撿到寶了……”少年笑起來眼睛彎彎，嘴巴咧開好看的弧度，隻是那對紅色眼睛讓這個可愛的笑容瞬間失去幾分純真。
    “我們想得一樣嗎？”寧利挑眉，將齊遇的手掌從那少年手中奪出，嘖嘖，已經涼透了，給他捂起來。
    “……”看看少年，再看看寧利，齊遇就算有問題也不知道怎麼問，隻能無語了。
    “我能不能……”
    “不能，他是我的。”不由分說，寧利一把將齊遇摟入懷中。
    “你……”可惡，要是真的推開，臉紅的程度也有點窘迫，幹脆，將臉埋在他的頸窩中，不動。寧利做好了掙紮的準備，卻沒想到他會這麼乖讓自己抱著，輕輕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以資鼓勵。
    “……我比你早找到他就好了。”少年手臂交叉，嘟起小嘴。
    “不可能的，我就是為了他才存在這個世界的人。”
    這種話拿去騙女生一定會讓她們暈倒在懷裏的，可是齊遇不是女生，他隻是紅透的臉又紅了一點。
    “呃……啊，受不了你們，我還是回去睡覺。”少年擺擺手。
    回去？回哪裏？齊遇好奇得露出眼睛，卻看不到少年的身影。
    【對了……你叫齊遇是嗎？】少年的聲音再次飄渺起來，【我叫清夢，如果寧利不要你了，記得來找我哦……】
    “敢收我滅了你！”這幾個字是寧利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摟在齊遇背上的手緊了緊。
    齊遇眼皮很重，這幾天連連噩夢，精神很是疲憊。他回來了……至少……可以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