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除了水玉，還有客人上門。
    玉兒拿了現形符在門邊守著，臉上還帶著青紫，神情多少有些忐忑。門鈴響了，她照例拉開右扇大門，隻是低著頭不敢看前麵。
    水玉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張雪白小臉上的印記，仔細看看便知道是什麼所為，嗬，她扯出一抹輕笑，也不斥責她光低著頭不懂規矩，就由她扶著領兩位客人進了屋。
    每每到這種時候，宅子裏沒拿現形符的鬼是不能亂跑的，如果走到窗簾邊上窗簾自己動了，茶壺自己給杯子倒水，這些讓普通人看到了總是不太好。
    隻是，江文好覺得今天來的兩個人似乎不太普通，第一個人不發一語跟在水玉身後，另一個人則是碰到鬼了就會盯著看，比如被阿柴拉著貼牆站好的江文好根本就沒那現形符，他也是照盯不誤，甚至還對他笑了笑，才回頭繼續跟著走。隻是，不論多好奇，那人也還是跟著前麵的人三步遠的距離，不會亂跑。
    “對不起，我真的無能為力。”水玉搖搖頭，由玉兒攙扶著坐上椅子。
    “夫人，我的兒子他……他死得冤枉啊！所以他不能安息，整天跟在我身後……雖然看不見……”那人說著，竟然拿出手絹抽泣起來。
    水玉歎口氣，看看那個東張西望的少年，是啊，這個年紀，怎麼就又成了枉死鬼呢？那半本丟失的生死簿，究竟是落在了什麼人手裏……
    “先生，不怕告訴你，水玉隻是個小小指路者，與地下的關係不牢靠，您家的孩子確實是個枉死者，這種鬼，地下是再也收不下了。”
    “這……”男人麵露難色，早幾天，他一定不相信這女神棍的話，可現實就是這樣，就算看不見，他也強烈地感覺兒子在和他們一起生活——本來是裝了碗飯放在餐桌兒子的位子上，卻看見飯粒憑空越來越少，兒子床上的被子，每天晚上都有一個鼓包，一開始還不怎麼在意，久而久之被告知就是兒子還在家裏，不肯走。
    “這樣下去其實對你們老兩口的身體不太好。”水玉似是無神的眼睛，卻盯著男人背後的少年，少年與她對視，緩緩低下頭。
    “姑婆婆把那個病秧子咋麼了？”坐在水玉腿上，齊跡寶寶奶聲奶氣的問，大眼睛撲閃撲閃。
    “病秧子？”水玉晃著搖搖椅，抬起頭，這孩子，誰交了他這種詞了。
    “就是，齊跡看書看到的，那種臉色青青綠綠的就是病秧子。”一邊的江文好不由摸摸自己的臉，自己好像也是病死的，難道也是張青菜臉？
    水玉嘴角含笑，緩緩摸著寶寶後腦勺，“那人……是被毒死的，所以臉色才是那樣。”
    “哦——”寶寶眼睛看到了江文好臉上，還好他的阿好不是被毒死的，整天要看一張那樣的青菜臉蛋，吃飯大概都不香了。
    “寶寶知道他為什麼舍不得離開家嗎？”
    寶寶搖搖頭，他怎麼知道，他又不是青菜蟲喜歡黏在青菜上。
    “因為他舍不得寶貝的家人啊……”
    寶貝……這個詞炸出了江文好記憶深處的家人……好像看見了好久以前……
    小小的江文好，在姑婆婆臂彎裏問，什麼是寶貝呀？那時候自已已經五歲了，聲音還是稚嫩得有些不穩，可比不上三歲的齊跡寶寶了。自己的姑婆婆也沒有水玉夫人那樣年輕貌美，是個臉上皺巴巴的老婆婆，長相嘛……已模糊不清了。
    姑婆婆笑了，寶貝呀，就是你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丟掉的東西呀。無論如何怎麼樣？小腦袋歪歪。
    是呀，就是不管怎麼樣，就算是髒了，壞了，破了還是已經一點用也沒有了的東西，就算這樣你也也舍不得丟掉的東西。姑婆婆幾乎皺成一團的臉上那笑容的感覺，他到現在還記得。
    一屋子都是鬼，加上水玉和齊遇這些不老的怪人，時間就好像僅僅在這座房子裏停滯不前，唯一正常的隻有不停在長身體的齊跡寶寶。
    本來三歲就要送他去幼兒園，卻是錯過了送去的時間，但第二年再去報名的時候，阿姨卻又擺擺手說，今年收滿了，明年再來吧。
    在關上門的那刻，江文好還聽到那阿姨小聲嘀咕著，“明明看起來都六七歲的孩子了，怎麼說才滿四歲呢……怕是個智障吧。”寶寶也聽見了，之後還問江文好什麼是“智障”呀。江文好可生氣了，就是這家幼兒園肯收，咱們也不上他家了。
    那天，江文好決定帶著寶寶一起去看看舅舅，可是齊遇說，隻是不想他難過才一直沒有說，舅舅不見了，還連帶著周一舟一起，失蹤了，就是藍子灰鳩他們一起幫忙找，也沒能找到。江文好笑笑，有些無奈，心裏空落落的，舅舅啊……家裏就隻有這麼一個活著的親人了……自己是個要長輩來送的小輩，很是不孝……既然連藍子大人都找不到，你應該還好好活著吧……
    齊跡寶寶很懂事，安慰似的緊緊抱住江文好的脖子，嘴裏還嚼著，“阿好乖，不哭。”江文好被他逗笑了，可剛剛笑出聲，喉嚨卻哽住，回抱著那個小小的身軀，豆大的眼淚就那麼落下來，不知道是冷是熱。
    齊跡寶寶兩隻小手緊緊圈住江文好纖瘦的脖子，從今天起，江文好就是他一個人的了，哈哈~
    齊遇對齊跡寶寶的那個任誰看來都甜美無比的笑容又是一陣惡寒。
    也不知道是托了什麼關係，本來完全不收7歲以下孩子的W小學竟然鬆了口，水玉最近比較忙，齊跡寶寶則是一副“沒有阿好就不報到”的架勢。
    江文好則是喜憂參半，他一方麵希望寶寶在學校交到好的朋友，開開心心的學習，一方麵又怕寶寶年紀小被同學欺負，沒有了舅舅……寶寶變成了自己留在世上的唯一的意義，在心底，他害怕寶寶心裏有了朋友就把他放的位置放在了其他地方……不行不行，寶寶要有自己完整的生活，使勁搖搖頭把那種想法甩出腦袋，江文好拍拍自己的臉蛋，直到已經蒼白的臉蛋都快要泛出血色。
    水玉剛在秋千上坐定，齊跡寶寶就飛到了她的懷中。
    “你不可以這麼任性。”絕美的臉上滑過一絲溫暖，玉手撫過寶寶柔軟發間。
    “不要，天氣好熱，我想帶阿好一起去。”寶寶嘟起嘴巴，越過水玉肩膀看到少年臉上柔軟的微笑，年幼的他竟然感到一點悲傷。
    “阿好，天氣熱，你去拿蒲扇和飲料過來好嗎？”
    “好。”少年轉身隱去。
    寶寶抬頭看水玉，姑婆婆身上很涼，秋千又是在厚實的樹蔭下麵，就算是他也並沒有感覺很熱啊。
    水玉似乎感覺到了強烈的視線，紅唇彎出一抹輕笑，“寶寶知道什麼是寶貝麼？”
    “不懂。”寶寶很誠實地搖頭。
    “寶寶就是姑婆婆的寶貝呀，更是阿好的寶貝。”
    “還是不懂。”
    “寶貝，都是心裏認為最珍貴的東西，不管別人怎麼看，都不會舍得傷害或者舍棄的東西。”
    “寶寶才不是東西……”聽到寶寶小聲嘟噥，水玉笑著點了點嘟起的小嘴。
    “如果是寶貝，沒有人舍得隨便拿給別人欣賞，是要好好保護不讓別人窺視的，不管是什麼，都要好好珍藏起來，不讓他受到一點傷害。那麼……寶寶也有寶貝麼？”水玉的聲音溫柔有力，句句打入寶寶幼小的心底。
    “姑婆婆，飲料拿了柳橙汁和冰牛奶，蒲扇……我沒有找到。”江文好撓撓頭，把飲料放在石桌上，接過水玉手中的寶寶放在地上，將裝著柳橙汁的杯子遞給她拿好，還替她找好吸管的位置。
    “不要緊。”水玉話音剛落，一陣清涼微風掃過樹蔭。
    齊跡寶寶不甘被冷落，扯扯江文好的褲腳，少年回眸一笑，將軟軟的身體抄入懷中，找了張離水玉近的石凳坐下，將牛奶瓶子塞到寶寶手中。
    那麼……寶寶也有寶貝麼？
    江文好發現寶寶在懷中看他，他報以微笑，寶寶也大大笑起來。
    四歲，齊跡寶寶就明白了，他要好好保護的寶貝，是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