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終於走到齊震身旁，雙手摸索著撫上他的雙頰，一向麵容幹淨的齊震下巴上生出了紮手的胡茬，顴骨似乎也比幾天前突出了些。水玉依舊緊閉雙眼麵無表情，可細細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她的心思。齊震雙手覆上她的，微微笑了，“姑姑，我這兩天很好……隻不過江老爺派了一個新助理給我。”齊震臉上滿是苦笑，他知道水玉看不到這些，聲音依舊平靜。
    “他是誰？”水玉問道，她的視野中看不見男人的身影，可一個知道靈魂抽絲又似乎了解枉死城的“普通人”是絕對不會存在的。
    “……他叫寧利，是江老爺手下的人。”
    “寧……利？”水玉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她與江老爺不相往來已經二十多年，可他那些重用的爪牙卻沒有一個是她所不熟悉的，與她或友或敵，都是跟了他好幾十年的人物。就算是隻是為了看緊沒有任何異能的齊震，派一個根本不可完全相信的人來齊家也不是他江木生幹得出來的事。
    【你是什麼來頭？】水玉用隻有齊震聽不見的聲音問他，臉也沒有從齊震這邊轉過去。
    “你怎麼和江木生那人一樣都問些蠢問題，還都隻會用肚子說話，哼，是怕誰聽見把你怎樣了嗎？”男人嘴角一歪，他不帶修飾的唐突口氣讓一邊護著少女的齊升額前憑添了一個川字，目光也淩厲起來。
    “那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的靈魂抽絲和枉死城的事情？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一邊的藍子也耐不住了性子，他對這個連枉死之靈都會欺負的奇怪男人從剛才起就不抱一絲好感。
    “我是什麼東西？這不是你地域的人可以管的，做了鬼你可以和我大小聲，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是個人。”男人顯然沒有被藍子激怒，語氣反而平淡了。
    “……你！”見那男人一臉輕鬆，氣不過的藍子想衝上去給他一點教訓，反而被身後的人扣住手腕，一回頭，卻是灰鳩，“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回去，下麵事情還多，可不是大人你有空開小差的時候。”灰鳩臉上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藍子大人，齊震今天回家，這裏有我坐鎮便好，你且跟著灰鳩大人回去吧。”水玉拉了齊震的手便往屋內走，“替我給令尊問好，多年不見，可不要忘了水玉這一號。”
    “哪裏……夫人請好，我們走了。”話畢藍子帶著灰鳩消失在了門前。
    剛成新鬼的江文好一直覺得他們這些大人物很厲害，也對他們來去自如這一點頗為新奇。
    “阿好，還看什麼，去幫我瞧瞧屋子裏的寶寶醒了沒有。”水玉一喚，江文好也跑向寶寶房間，跑了幾步，回頭問，“姑婆婆，以後我都能抱寶寶了麼？”
    “當然，如果他醒了，就帶他來我房裏看爸爸，去吧。”
    “他是新來的小鬼嗎？怎麼有點眼熟。”齊震對江文好的背影提出疑問。
    “是被你老婆留下的保姆，你認識的，是醫生的小外甥。”水玉笑了笑，手拍拍齊震手背。
    原先還撞過那小子，這次是真的死了啊，看來……真是有緣。齊震與水玉一起進了屋子，剛剛失去愛妻不久的他就連笑容也顯得疲憊極了，幸好這些水玉都是看不見的。
    齊升揮揮手，一行看熱鬧的鬼說散就散，轉眼間隻留下新來的齊遇與寧利兩人既沒有人打發也沒有人邀請，漫無目地互相打量。
    齊遇心想，這一家的怪人，還是獨善其身的好，他不清楚水玉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底細，可好不容易有了個棲身之所，還是不要管太多。他首先收起目光，不管眼前這個大晚上戴著黑手套黑墨鏡的奇怪男人，反正自己記憶力應該沒有這種衝擊型，還是想一想以後的生活什麼的比較實際。
    “你……等等。”男人卻叫住他。
    反過身，男人已經摘了眼鏡，十分明亮的金色眸子，是齊遇對他的第二印象，為了那眸子，停下腳步。
    “你認識我？”
    “不，以前有個從我手上落跑的小子，和你有點像。”寧利靠近齊遇，其間眼睛就沒離開過他的臉。
    “是嗎？”齊遇對他的話起了興趣，“如若你哪天發現你認識我，就告訴我一些以前的事情吧，關於過去，我全都忘光了。”
    “忘了？”
    “有一天我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有記憶，隻是……”齊遇心裏一驚，那是自己的秘密，沒必要讓一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知道，還是不說的好，“……我一直在找知道我過去的人，沒有過去，生活畢竟漫無目的。”
    “是嗎？”寧利不知道信還是不信，他笑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齊遇想了想，“我叫齊遇。”
    寧利本來不想乖乖就範任憑江老爺子的擺布，可發現了這個叫“齊遇”的人之後，他的想法變了，他對這個人有興趣，他想留下來……觀察觀察。
    跑到房間門口，江文好深吸一口氣，經過剛才的那些事情，他知道了這個房裏幾乎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樣已經不是正常人。他們為了什麼留在人世自己不清楚，可是自己的使命，就是睡在搖籃裏的那個小東西。
    房門輕輕就被推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孩子躺在古早的搖籃裏睡得很安靜。如果他沒有醒，是不是就讓他這麼睡著呢？可是姑婆婆和寶寶的爸爸還在等……進退兩難呢。
    而寶寶似乎聽到了江文好的心聲，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那雙分外黑亮的眼睛，不似一個出生不到十天的嬰兒的眼神。
    “你……能聽到我說話是嗎？”蹲下身，江文好為自己的話感到可笑，就算再小的孩子，他也不是聾子啊。
    “從你出生那天起，我就陪著你一起，要好好活著哦，為了……”他突然想起小晶姐姐淚水橫流的臉蛋，“為了你媽媽。”
    寶寶咯咯笑了，雖然那張小嘴裏還沒有牙。
    “走吧，我們去看看你爸爸。”
    那天夜晚，齊家大院是熱鬧的，即便一離開江文好或水玉的懷抱就開始讓大人魔音穿耳的寶寶沒人敢隨便去抱，但從上到下每個人都是開心的，畢竟……這個家是一個完美的避風港，收留著眾多無處可去的枉死靈。
    就連齊震也是離開家就再看不到別的靈魂，這個家是特殊的。
    “你……你好，我又來打擾了。”沒有人應門，門也沒鎖，周一舟推開江醫生休息室的門。他實在是不想去看診室裏等，第一自己並不是病人，第二嘛，那裏畢竟曾經給自己留下過不太好的回憶，呃……說真的他不太想去回憶寄生在那個人身上的……白蛇什麼的東西。
    進來之後才發現，沒有人回答的原因是因為醫生先生在睡覺，說到這個人的名字，周一舟就來勁了。他是江文好的舅舅吧，可其實“醫生”並不是對他的稱呼，而是他真正的名字，也許，他父母就是打算讓所有人從小這麼叫他，一直叫到他不當醫生也不行麼？
    躡手躡腳走過去，哦哦，睡覺也戴著眼鏡啊……不過很奇怪了，就是戴著眼鏡也那麼帥的醫生，外甥都十七八了為什麼自己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呢？
    別怪周一舟喜歡八卦，一聽說自己被換到江醫生身邊來做秘書，江文好一邊抱著捧著奶瓶不放的小少爺，一邊就在自己耳朵邊不停地說關於他的各種英雄事跡。每每說完還一副懷念得要死的表情，周一舟就鬱悶了，你一個大男孩兒，雖然比我小了幾歲，也別隨便哭呀。這時候小少爺就把奶瓶拋給自己，轉而在江文好臉上一頓亂抓，還咯咯咯笑得開心，江文好看著寶寶，也就笑了。
    離開親人真的是很痛苦的，眼前這個睡熟的樣子雖然看不出來……
    “你這是……？”
    看來那眼鏡帥哥是醒了，周一舟這才發現自己近得連對方噴氣都感覺得到，趕緊抬了頭，燦爛一笑，“醫生先生，我是周一舟，我們見過的。”
    “哦，是那個被那個那個嚇哭的男孩子。”起身抖了抖外套，抓起一邊的白大褂套上，江醫生就像沒睡過一樣精神，“今天來找我做什麼呢？我不是心理科醫生，不過熟人還是有的，你……”他的話在看到周一舟的表情時，停了。因為他又是一臉見到鬼的表情，盯著門口。
    這時突然有人敲了敲門沒等人應就跑進來，“醫生！樓下送來三個出車禍的！沒你不行啊！”說完門一摔，跑了。
    再回頭，莞爾一笑，“如果你是被江家換過來的人，就在這裏乖乖等我回來，門上我貼了符咒，那些個死了也是基本上進不來的。”
    這邊點頭如切蔥搗蒜，那邊已經翻門而出。
    記得以前看電視，有個節目說，越是害怕什麼就越要接觸什麼，比如越是害怕蜘蛛，就越要找個狼蛛什麼的來摸摸，越是害怕狗，就越是要養狗什麼的……
    “這樣看來……醫院果然是曆練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