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麗江之:叩山自省記(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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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天。昨夜夢中依稀聽得風雨臨窗,時有滴嗒聲在耳畔響起。許是和這聲響有關,竟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的我是個身著白衣的古代女子,生活在山青水秀的小漁村裏,和爺爺一起給來往江岸的行客擺渡。我愛笑,每逢有人湊上前來和我說話,便笑嘻嘻著望著他,一言不發。這時,便有熟知我的人前來解釋說:“這丫頭是個啞巴,不會說話。”頓時引來一連串的惋惜聲,我卻照舊傻傻地、無憂無慮地笑著。我的世界如此美麗,會不會說話都沒關係啊,我喜歡春風的溫和、夏水的清涼、秋果的香甜、冬雪的飄逸;我喜歡魚兒的閑逸、蝦兒的活躍、蓮花的幽靜、白露的無憂。我滿足於自己擁有的一切,一點都不在意自己不能開口表達內在的情緒。
    直到有一天,我認識了在朝中擔任大將的你,偉岸瀟灑、談笑風生,視天地如無物的你。你帶著幾個侍從來過渡,我正無所事事地蹲在岸邊掬水為樂,看水珠兒由手中輕輕灑落,大有“指間彈玉露,袖底挽清風”之態。你遙立相問:“姑娘,擺渡的老翁呢?”我驀然回首,微笑搖頭,徑直朝小船兒走去,撐起了長篙,示意你上船。你訝然相視,喃喃自語:“竟然是個啞巴麼?”有一抹憐惜在你眼裏飄過,我突地心底一痛,這種憐惜我隻在爺爺眼裏見過,隻覺得再平常不過。今日突然由陌生的你眼中升起,竟讓我無以適從……
    “大江東去,浪淘盡多少****人物……”長篙擊水,聲若撥珠,你忽地興起,縱聲高吟。我一麵撐篙,一麵笑盈盈地拿眼睛偷望你,竟覺雙頰發熱,心如鹿撞。與你雖是初見,卻好像相識了數百年,隻是,你還記得我麼?
    後來,時常能在江岸見到你的身影,我總愛搶在爺爺之前撐起長篙,載著你在悠悠江水中前行。
    再後來,你和爺爺熟了,常來家中烹魚煮酒,我便變著法兒給你做時鮮小蔬,隨後倚門靜立,等著聽你的一聲讚歎。這時爺爺總是無聲地長歎,憂慮地看我幾眼,我明白爺爺是在為我擔憂,卻不知道他擔憂些什麼。
    有一日,你又來江畔,隻是身邊多了個相貌秀雅的女子,你親密地攜著她的手,眼底除她之外,再無他物。我呆然無語,一時間肝腸寸斷,這種痛竟比被莽撞的蜂兒叮了還要難受,蜂兒叮咬後痛的是我的身體,而此刻的痛卻來自心底。我低首撐篙,不願讓你察覺我的異樣,直到把你送到對岸,看著你的身影漸漸遠去,方淚如雨下。
    爺爺說我長大了,該出嫁了。家裏便時不時地有提親的人上門,爺爺很是熱心於此事,隻是一到問我的意見時,便被我眼裏決然不肯的神情潑了一頭冷水。我知道爺爺疼我,不會逼迫我去做不願意的事情。那麼,就讓我任性一次吧,我的心好像已經遺失在某人身上了,怎麼可以以無心之身許人?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雲依舊輕、風照樣淡,你還是常來家中烹魚煮酒,羨談鄉居歲月。隻是我不再倚門靜立,菜一上桌便遠遠地躲了出去,隱隱約約地有爺爺滿懷心事的歎息聲傳來……
    人生無常,世事滄桑。不知何故,你突然被革了職,還成了被朝廷追捕的對象。爺爺是個講義氣的人,連夜護送你和家眷去一個可靠的地方藏身,隻剩我一人守著岸邊的小船,憂心如焚。除了無數次地向上蒼祈請,願他保佑你幸福安康外,我無事可做,也無心去做任何事情。
    不知怎地,朝廷的人竟然找到我這裏,逼著我帶他們去尋找你的行蹤。我默然無語地隨著他們上船,一點長篙,把船兒撐離江岸。心裏暗自打定了主意:今生雖然無緣與你相守,能為你而死也是幸福的。船到江心後,我忽地縱身一躍,跳進了江中,一會兒功夫,便被滔滔江水卷進無邊的黑暗裏……
    夢醒時,天已亮,回首夢境,猶自曆曆在目,清晰如昨日才發生的事件。奇怪的是,眼中竟然無淚。若往常做了這樣的夢,定會讓我哭得死去活來,上氣不接下氣。如今卻連一聲輕歎都吝於付出,是我變得堅強了麼,還是心腸變硬了呢?
    窗外有小喇嘛的聲音在問:“有幹柴嗎,院子裏的柴都濕了,點不了火。”想來昨晚是真的下了一夜的雨。
    時間不早,該起床了,雖然遇上這樣的天氣無法一路磕上靈洞,也還是要到大殿裏去叩首的。等我穿戴好衣物,推門一看,不由驚呆了。昨夜下的原來不是雨,竟然是下了一夜的雪,從遠至近白茫茫一片,整個世界全然不見往日的蒼翠。院子裏的幾株樹原是開著花的,如今枝頭白雪凝然,竟分不出哪是花哪是雪了。同住的幾位師兄也起了床,興備地來到院中,站在飄飛的雪花下連聲驚歎。
    雪花親人,涼氣透袖。我知道自己昨夜做夢了,可現在的我是在夢裏、還是在夢外?我一點也弄不明白啊!恍恍惚惚中,腦海中冒出幾句詩來:
    昨夜臥聽風叩窗,曉來天地著新裝。
    雪壓初蕊花枝弱,霜打老鬆柏葉芳。
    危穀俯觀雲渺渺,蒼穹仰望霧茫茫。
    此身滄海一浮沫,何用殷勤謀嫁裳。
    輪回如同那無邊無際的大海,我不過是其中一小小的浮沫而已,任它繁華似錦、富貴蓋世,呼吸一停便成泡影。細思之下,還有什麼可執著的呢?
    傍晚時分,雪猶未停,想繼續跪拜靈洞是不可能的,是該離去的時候了。扭扭捏捏地去向銀巴上師辭行,許是不舍、許是心酸,竟不由自主地掉下兩行淚來,上師扭過頭去,不忍看我。好一會兒,才說:“呃,好好修行吧,好好磕頭,好好懺悔。不止是今生的罪業,還有無始以來的罪業,都要好好地懺悔。”
    我隻有無語點頭。
    可巧有人上山拜見上師,待他們離去時,我便搭乘他們的車下山。坐在車中回望山巒,猶見積雪滿山,而下山的路竟幹燥生塵,不見絲毫下過雪的痕跡。一問方知,昨夜麗江城中不曾下雪。那麼,這場雪是上蒼送給文峰山的禮物麼?
    我與文峰寺的緣份至此一別,又要何日才能續上?
    我忽地暗笑,這不還在執著嗎?原來說放下容易,真想放下卻要通過長期的修行才能做到啊!那麼,就讓我慢慢地降伏此心,做個不執著於執著,也不執著於不執著的修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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