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午後的陽光還不那麼猛烈。
    古易月牽著自己的愛駒，走在煙雨城外的江邊。看著煙雨江的水靜靜地流著，看不到源頭，也看不到盡頭。水是清澈的，水流的平靜的，但江邊的人卻是迷惘的，內心的悸動是動蕩的。
    古易月從慕園出來後，牽著馬一路走來，耳旁的熱鬧如陣陣清風拂過，沒有痕跡，也飄不進她的耳裏。她的心在哪裏？這是連她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更何況別人。不過路上的人也沒有注意她的，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古易月走累了，但是煙雨江還在靜靜地流。
    但她真的累了，心累了，就連走路也懶得走了。於是，她在江邊坐了下來。安靜地坐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想。隻是腦海裏有一個模糊的身影，一襲蒼白色外衣的人，他是誰？
    那是一個同樣很溫暖的午後，古易月剛買完藥材，和平時一樣，要去一個地方走走，喝上幾杯再回傾城門去。那是一個小鎮。一座很小的鎮。前後不過三裏地的地方。
    不過小鎮雖小，卻又樣樣都有：鎮上有酒樓一家，客棧一家，布莊一家，米行一家……凡生活所必須的玩意在這兒是樣樣都能買到。但各類商號，都隻此一家，別無分號。店主與店主之間也自然不會因生意上摩擦而起衝突，客人們也都各得所需，絕無強求。
    這樣的小鎮即使很小，也小得讓人舒服。所以方圓百裏知道這裏的人，都會時不時地來這裏小住幾日，遊玩一番。特別是七八月分，這兒又成了絕好的避暑勝地。
    正在找李家姐妹的慕謹容也到了這裏，這裏的安逸也深深吸引了他。於是乎，他和範進在小鎮上多住了幾日。但不管這小鎮有多好，他終究又是要走的。他是要去找人的，所以他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很久。
    那日，慕謹容正在鎮上唯一的酒樓與範進喝酒，那是他們在小鎮上最後一次的飯菜了，因為他們在這裏住了十日，那是極限了，自他們出門以來從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過五日的。所以，他們真的該走了！
    也是那日，酒樓的生意特別好，不大的地方很快就滿座了。來這裏的人也本是容易相處之人，至少骨子裏是愛這樣的純樸，這樣的寧靜的人。所以碰到人多這樣的情況，很多人都很自然地拚桌坐一起的。雖然彼此可能都不認識，但也沒覺有什麼尷尬。
    還是那日，古易月買完了藥材，和往常一樣，來這酒樓喝上一酌。一到門口，那機靈的店小二就笑眯眯得迎了上來。
    “喲，姑娘您來了！來來來，今兒店裏頭人多，還待勞駕您拚個桌了！”店小二將古易月引導了一處三人座的地兒。位上已坐了兩人，那兩人一白一黑。那穿白衣的男子，即使是喝酒的時候也是微笑著的，講話的時候更是笑著。盡管隻是淡淡的微笑，卻是格外的吸引人。至於那穿黑衣的人，說話的時候也是笑著的，不過，與他對麵的人比起來，那笑似乎太過嚴肅了點。
    “來，姑娘，您就坐這吧！這兒靠窗，喝小酒的時候還能看看外麵的風景呢！”
    “多謝小兄弟！”古易月笑著給了那店小二一兩銀子。
    “謝謝姑娘！今兒——照舊嗎？”
    “嗯！照舊！”
    “哎——好嘞！四斤女兒紅，三兩蠶豆，三兩牛肉！”
    待小兒離去，古易月看向了一側的黑衣人。因為那穿黑衣的人此時正訝異地看著她。
    “四斤女兒紅？”古易月也瞪著眼睛望著他。
    “姑娘真是好酒量！”黑衣人遲疑了片刻，半信半疑地讚道。
    古易月笑而不答，轉過臉看向窗外。
    不一會兒，酒菜上來了。古易月自顧自地喝著自己的酒，不一會兒，已經七八杯下肚了。此時，就連對麵的白衣人也不知不覺看向她了。嘴角的微笑，顯得饒有趣味。
    古易月感受到來自那兩人的灼熱的目光後，喝了一口酒，抬頭直直地迎上兩人的目光。
    “真的就這麼奇怪嗎！”
    “姑娘不要誤會，我和我家公子，隻是好奇而已。並無惡意！”
    古易月看著黑衣人誠懇的樣子，又看了看對麵那張怎麼看都很順眼的笑容，搖搖頭。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
    “在下古易月！”
    “哦！在下範進！這位是我家公子——”
    “姑娘有禮！”
    ……
    突然，一陣芳香飄來。隨之，一把劍架在了慕謹容的脖頸上。
    “慕謹容，你到底娶不娶我？”
    慕謹容沒有理她，繼續喝著他的酒，吃著他的菜。倒是旁的範進愁愁地歎口氣，道：
    “歐陽姑娘，何必苦苦相逼呢？”
    那姑娘複姓歐陽，單名一個鳳字。人如其名，猶如天上的鳳凰般嬌貴，乃是江湖四大劍莊之一的歐陽世家的三小姐。她在江湖也是出了名的潑辣，蠻橫，但也不失為個愛憎分明的女子。這樣的一隻辣鳳凰，其實自有人愛的。可惜，人家偏偏又誰也看不中，卻又奇裏個怪了地喜歡上了慕謹容，“玉簫公子”，一個天生愛笑，還笑得那麼溫柔，卻又是對哪個女子都不上心的男子。
    “好，你不娶我可以！那給我一個理由！”歐陽鳳氣憤地深吸一口氣。
    “沒有理由！”這次，慕謹容答得倒是痛快，臉上也依舊淡淡地笑著。
    “你——慕謹容——”歐陽雲氣衝衝一個翻身，居然將劍駕到了古易月的脖頸上。“是不是為了她？”
    “歐陽姑娘，我們和這位姑娘才剛剛認識而已！”範進焦急地解釋著。
    世界上的女人都是愛吃醋的，尤其是一個被拒絕了的女人，不僅愛吃醋，還愛發飆。此時的歐陽鳳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所以，她哪裏聽得進範進的話。而且正因為範進的緊張，惹的歐陽鳳對自己劍下的女子充滿了濃濃的妒意。
    眼看歐陽姑娘一點也不相信自己的話，範進將目光投向了慕謹容，但是，此時的慕謹容卻仍然自顧自地在喝著酒，乎身旁的一切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範進又回過頭看看那邊的歐陽鳳和古易月，無奈的歎息著，正要動手時，卻聽得古易月淡定地說道：
    “歐陽姑娘是吧！你想要理由？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
    “什麼理由？”歐陽鳳訕訕地問。
    “你——太凶了！”
    話一說完，也如無其事地喝起了酒。歐陽鳳一聽完，心中的怒氣已經到了喉嚨口，堵在那裏，十分得難受。而古易月居然還無視她的劍，就這樣喝酒。歐陽鳳是有脾氣的，而且就像古易月說的，還十分得凶，哪裏容得下別人的挑釁，更何況還是自己的“情敵”。於是，即使剛才隻是想嚇嚇她逼慕謹容就範的，此時也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手腕處一個用力，劍刃眼見就該下去了，卻偏偏下不去，從歐陽風的手中滑落下來了。劍也沒有直接落地，而是落在了古易月的腳腕上，
    在安安穩穩地著了地。
    一旁的歐陽鳳，兩眼瞪得很大。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人居然可以令自己在瞬息間失去了力道，更想不到是一個看上去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所為。但她還沒來得及做更多的思考，身上突然奇癢難當。
    範進看著這一幕的發生，也是吃驚不小，而那裏正在滿身抓癢的歐陽鳳，又讓他不禁笑了出來。
    “真是看不出來，古姑娘的身手居然這麼好！範進真是佩服！”
    “哎！見笑了啦！”古易月一臉笑容。
    “臭丫頭，你究竟做了什麼？下毒嗎？”歐陽鳳一邊厲聲問古易月，一邊繼續抓癢。
    “沒有啊，隻是你太吵了，也真的凶了，所以給你點‘笑虱粉’，讓你一邊去抓癢去唄！”古易月看著歐陽鳳抓癢的樣子，也是笑開了，盡管她已經看過很多人這樣狼狽地抓癢，但那是一個女子當庭這樣，卻還是第一次。因為她也是女子！可是，獨孤鳳卻實在是太吵了，完全沒有一點也沒有女孩家該有的樣子。
    “臭丫頭，快給我解藥！”
    古易月這次沒有理她。
    “臭丫頭——臭丫頭！”歐陽鳳在那裏這樣叫著古易月。但是古易月就是沒有搭理她，於是歐陽鳳要轉向了慕謹容：
    “慕謹容！你——難道不管嗎！”
    “對不起，她的事，我管不了！”慕謹容笑著說。
    歐陽鳳隻當是慕謹容對古易月溺愛到了這樣的地步，也已經無話可說，隻能繼續朝古易月發飆：
    “臭丫頭，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話——快給我解藥！”歐陽鳳的語氣越來越急了，因為身上越來越癢了。
    “臭丫——”
    這次沒有等歐陽鳳叫完，慕謹容又開口了：
    “歐陽鳳，如果你繼續叫她，‘臭丫頭’，恐怕你就準備抓破皮了！”這次慕謹容說的時候還是淡淡地笑著，但話語之間卻又嚴肅得很。
    歐陽鳳看了慕謹容一眼，又朝古易月瞪了一眼。久久地，歐陽鳳很不情願地說道：
    “給——給我解藥！”
    可想而知，這次古易月還是沒有理她。
    “她姓古！”範進插嘴道。
    歐陽鳳憤憤地瞪了範進一眼，咬了咬嘴唇，正要再次開口說時，古易月卻倒了杯酒，笑著說：
    “歐陽姑娘，喝了這杯酒，我們就一筆勾銷，如何？”
    歐陽鳳，遲遲沒有動，怕古易月又在酒力下毒，但是又不敢斷然拒絕，怕古易月生氣。
    “歐陽姑娘，不敢喝，怕我下毒？”古易月饒有興味地望著那裏的歐陽鳳。
    歐陽鳳聽見古易月正中下懷地說到自己的顧忌，心中的又是一股莫名的氣。在瞟了一眼慕謹容後，忍著癢，大聲地說：
    “我怕什麼！”說著，歐陽鳳拿起酒杯放到嘴邊，又看了一眼古易月和慕謹容，兩人此時的臉上都是淡淡的微笑。突然，那一刻，歐陽鳳才覺得自己真的輸了！於是，閉上雙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的歐陽鳳，沒有走，似乎在等著什麼！
    “慕公子，這位歐陽姑娘看來要你送送！”
    慕謹容微笑著看了幾眼古易月，又看了幾眼歐陽鳳，隨後，也竟失聲大笑起來。
    歐陽鳳則是不解的看著那邊的慕謹容。那是慕謹容嗎？他雖然時常微笑著的，卻她卻一次也沒有看見過他這樣大笑過？歐陽鳳，算是徹底明白慕謹容絕不會喜歡上自己了！但是，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笑得那麼開心？
    “慕謹容——你——笑什麼？”歐陽鳳猶豫地問道。
    “歐陽姑娘，那酒裏沒有毒！”範進也從沒有見過慕謹容這樣笑過，但他卻明白，他為什麼笑。“那酒裏非但沒有毒，還能解毒！”
    歐陽鳳不可置信地看著範進，頓時，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沒有那麼癢了。事實上，她是已經不癢了！
    “姑娘，高姓大名？”歐陽鳳在臨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了古易月的姓名。因為，她要知道自己輸給的是誰？她也要知道天下間這個唯一能令慕謹容眉開眼笑的人是誰？
    “傾城派，古易月！”
    聽到這六個字，歐陽鳳先是吃驚地看著古易月，後來，大笑著離開了。
    而範進也是吃驚的看著古易月，又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看自家的公子，接著又不可置信地問道，“‘傾城四少’，古易月？”
    慕謹容早已沒有大笑了，現在仍然淡淡地笑著，從容地喝著酒，但不忘給範進一個肯定的笑容，不過為了消除範進的疑惑，還是再加了一句：
    “應該是吧！”
    說著，慕謹容給範進已經空了的酒杯裏斟滿了酒，也不忘朝那邊同樣很疑惑的古易月一個無奈的、卻無比燦爛的微笑。
    ……
    “撲哧”坐在江邊的古易月突然笑了起來，剛才的一幕正是她和慕謹容第一次見麵的情形。那天範進和歐陽鳳吃驚的表情，她還記得，同樣，她也忘不了那天有個人給了他這一生最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