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皇後在長安城裏是一則傳說，少女們因衛皇後的傳奇而熱血沸騰。衛皇後出身微賤，卻有著令天子一見驚豔傾城姿容。人們說，衛氏，因子夫而霸天下。
    然而，衛皇後卻是謹慎卑微的，她的兄弟，衛青，盡管已軍功在身，依舊謙和溫潤，不曾有驕氣。人們揣測著，這是因外戚的富貴來得太容易，易給人惡感，因此衛氏努力避開前朝呂、竇舊事，不願張揚。
    按理，謙衝的母親教出的，該也是同樣溫和柔順的公主，然而宮人們說，諸邑公主寧秀如秋月、陽石公主明媚如春陽，都有衛皇後的溫柔；唯獨當利公主，她的骨血裏不曾有過半分衛氏的內斂。
    「那是劉家的公主！」半開玩笑地，宮婢們私下都這麼說。她們認為：當利公主的性格，和衛皇後與另外兩位公主沒有半分相像。她像她的父親，漢皇劉徹。
    當利公主眉眼間有股英氣。當她沉默時，神容肖似衛皇後，卻比衛皇後的眼神銳利上許多。也正因如此，在一眾性情溫順的兄弟姊妹中，當利公主的傲悍犀利，也使她與其他人難以打成一片，就算是同母所生的陽石和劉據，也不大願意和她親近；唯有寡言的諸邑和她相處得來。
    至於提到從前衛皇後的外甥霍去病和當利公主間的相處，那簡直是所有宮婢的惡夢。
    元光六年，春日近晚。
    十歲的當利公主相當有個性，十二歲的霍去病也不遑多讓。衛夫人原想著兩個孩子性格相近，沒準能給彼此作個伴；誰想兩個倔性子打一開始就不對盤，大半時候甚至不願待在會看見彼此的地方。
    然而待在宮中，同是衛夫人至親晚輩，又怎可能完全不見麵？狹路相逢還是有的。
    比如現在。最糟的是，情況已成劍拔弩張。
    當利公主身邊的少年麵容白皙俊秀，對於公主和霍去病之間誰也不給誰先讓道，似是有些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他瞧瞧公主，又瞧瞧霍去病，好一會兒總算拿出了個主意：「去病，當利是公主，古禮君臣，你給讓個道吧！」
    霍去病不曾答話，隻是冷冷的看著踞傲地背過身去的當利公主。
    少年見霍去病不說話，也沒有一點挪開讓道的意思，更尷尬了。但這位身世高貴的少年，卻有著長安權貴子弟少見的修養和好脾氣：
    「去病，當利論長幼得敬你是哥哥，但她是陛下的女兒……」
    勸說未完，當利公主已猛地轉過身來，眉，是蹙著的；但趕在公主開口前，霍去病的話已早一步出口：
    「就是公主，尊貴憑的是血脈，將來若非和親，難道她能有功社稷朝廷？我霍去病堂堂男兒，此後必遠出塞外，必斬將、搴旗、衛疆、拓土，揚我漢威，盡絕匈奴！」
    雖是小小年紀身量未足，但口出豪語之時，有如指劍揚誓，壯誌淩雲。
    當利公主似乎被霍去病的一番話觸動了心事，表情有一瞬間的愣愕，但隨即回複過來。她走向前，微微仰起臉，帶著怒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現下的你能進宮，也是攀了我母後的裙帶，憑藉的難道是功績而不是血脈？孤命你讓道！」
    柔軟的嗓音猶顯童稚，雖欠鏗鏘，然而當利公主話語間自有一股氣勢，威儀天成。
    霍去病不再發話，隻是死死的和當利公主對視著，絲毫未將她的命令當命令。
    「曹襄哥哥，替我開道！」同樣是表兄弟，當利開口喊過曹襄「哥哥」，卻不曾這樣稱呼過霍去病。
    開道？怎麼開？少年頭痛了。他不明白當利和霍去病怎麼老是互相瞪眼。
    「曹襄哥哥！」見少年未有動作，當利公主又喚，聲調再高了半分。
    曹襄不得已，隻能硬著頭皮再度走到霍去病和當利公主之間，苦笑著道：「去病，別讓我為難。」
    霍去病愣了愣，出乎曹襄意料的點點頭：「我懂了。你放心。」
    曹襄也跟著愣了。他不曾想到霍去病竟會這樣快就對當利的權威屈服，甚至有些不敢致信——
    然而就在同一時刻，霍去病迎麵一拳已向他揮來。
    曹襄猝不及防，被打了個結結實實，踉蹌了兩步，傻眼之餘，不乏憤怒。
    這個霍去病！好好跟他說話不肯，竟乘人不備出手來襲？！曹襄怒眼看向霍去病依舊冷冰冰的表情，怒意在一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