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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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抱著煉色,發了瘋似的在樹林裏漫無目的地狂奔。
煉色憂愁地看著楓悲憤至此的臉,心頭疼得,卻比那劍傷更厲害些。
楓終於停下腳步時,頰上被風吹向腦後的淚水再也克製不住,噼噼啪啪地落在了煉色的身上。
“我恨……”楓將煉色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咬牙切齒地訴說,“我隻想簡簡單單地活,可為什麼,會成這樣……我恨自己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沒在當時纏著你不放,恨易蒼,恨易生,恨易逐惜……”
煉色靜靜地聽,想要最後摞一摞耳邊散發,力道飄忽,觸覺渺遠,竟是拿捏不住那散亂的發絲。
楓幫著煉色將那散發別入耳後,手也是同樣顫顫得晃,怎麼都梳理不好。
煉色便輕道:“我知道……”
她的手掌探向腰際,楓便順著她的動作,幫她自腰間取出一個小巧的,溫潤的東西來。
一朵造型樸素的玉蘭,半個手掌大小,通體青中透白,竟是用整塊碧玉雕成。
楓一眼,就認出來了。
“當日你將它送我時,我狠心將它丟棄,把你氣得立刻離開……後來,我就後悔了。把它撿回來了。”煉色低笑道,“我總覺得,你是個好男人,應該去找個好姑娘,而我這種出身的人是不適合的。每次看著這朵花,我就會這樣對自己重複一次。可到了後來,就越來越迷惑了,白綽和你在我心裏的分量,究竟誰重一點……其實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明白……不過……至少有句話還是沒變的……你該,去找個好姑娘。”
而楓伏在煉色柔軟的胸口,已嗚咽不成聲。
煉色淡淡道:“小楓,帶著我的骨灰,去見見你的家人,可好……”
楓愣愣地抬起頭來,看著煉色。
“我想見見他們。”煉色笑道,“也想去見見大江南北,那些沒見過的風景……”
楓哽咽著點頭:“……好。”
煉色大姐姐般溫柔地撫上楓顫抖的臉頰,指尖卻是冰冷的。
楓抬手想要握上溫暖它,那手掌,已經鬆鬆地垂了下去。
夜風嘶嚎,和那誰的一聲狂嘯一般戰栗。
也和那誰再也無法溫暖的身軀,一般冰冷。
——————————————拈花亂烽煙————————————————
在稍遠處農舍裏觀望至此的三人,同樣的沉默。
他們看著“地火”的人馬將白綽的屍體和沉默麻木得同屍體也相差無幾的白霜天拉下馬來,禁錮在地。
“譽齊這頭,他贏了。”暮聽沙道。
洛清城開口:“後燕那邊……”
“他也會贏的。”蘇七卻接道,“也許成璧自己都不知道,他所培植的所謂他自己的力量,大半是易蒼送給他的。”
兩人俱是眸中一震,洛清城道:“易蒼為了讓成璧回後燕與他兄長,也即是後燕現今的國主成霜互相鬥爭,才暗中扶持了成璧……”
暮聽沙接道:“如此,易蒼就能集中力量,吞下他下一個目標……”
“趙國。”蘇七結道。
洛清城道:“趙國?”
“易逐惜為了穩定大局,已將一位名喚梁秋涼的女子嫁與趙國正當權的宰相趙國安幺子,趙千。”蘇七道,“易蒼該是,已在送嫁隊伍裏動手腳了。目標,該是趙國國王吧。”
“煽動趙國王權動搖與內亂紛爭,他便可坐享漁翁之利!”暮聽沙哼聲道。
洛清城便歎了一聲:“非阻止他不可!”
蘇七卻笑了。
很不為人察地輕勾唇角,很有些嘲諷很有些無動於衷卻也很有些好看。
即使他的容顏被裹在了大氈帽裏,看不見大半張臉。
蘇七,走了出去。
剩下了兩人一愣,剛要阻止,便聽蘇七道:“我隻是帶你們來看看事情的真相,其餘的,不要插手。”
他說完,便轉身,繼續走。
語調悠揚,不緊不慢,絲毫不見威嚴與壓迫,卻似乎有一種莫名叫人聽從的力量,讓暮聽沙和洛清城頓在了當下。
那頭的易蒼已經收攏了人馬,走向關口東邊的渡口,欲乘船離開。
蘇七就這麼繼續不緊不慢地走向那渡口。
暮聽沙與洛清城站在那裏,看了許久,同時輕笑一聲,回頭對視,交換一個默契的目光。
他們心中的答案,是一樣的。
洛清城道:“我們的事情,也該解決了。”
暮聽沙垂首靜默一陣,道:“我聽你師弟說了。”
洛清城苦笑點頭。
“為什麼要趕來那地道救我。”暮聽沙也苦笑道,“看見你站在地道口的那一刻,我就在擔心你會不會在下一刻就仆倒在地一命嗚呼了。”
洛清城笑了兩聲,道:“我還沒那麼弱。”
“缺了一塊木塊的水桶,你卻還猛力往外倒水,是嫌缺口不夠大水流得還不夠快麼?”暮聽沙歎道。
“不是,我是豁出去了。”洛清城緊緊盯著暮聽沙,道,“一定要在水流完之前,再見你一麵。”
暮聽沙挑眉取笑道:“你不是最不執著麼。”
洛清城垂下眼瞼無聲輕笑,擁住了暮聽沙。
彼此的頸窩溫暖,靜默裏,暮聽沙輕道:“你不來見我,我也會去見你的。”
“你已經來見我了。可惜還是不願意主動親我。”
“這次不算。”暮聽沙笑,“遲早還會再見你。”
“什麼意思。”洛清城放開懷抱,惑道。
而暮聽沙道:“那天在浴池,我發現你送我的那隻兔子布偶身上,有奇怪的光芒閃爍。”
洛清城一愣。
“應該是追尋著你的氣息飛來寄宿其中的吧……”暮聽沙接道,“你的劍魄。”
洛清城驚道:“劍魄?!它現在在……”
“這裏。”暮聽沙已抬手指著自己的胸膛,道,“我聽易蒼說過,他當年為你蓄養劍魄的事。所以我仿照一回,就當補償當日刺你一劍的情。”
暮聽沙的長睫若羽,靜靜柔柔地扇動,旅途勞頓而略顯疲倦的俊顏若有似無地慵懶著,漂亮的微笑清淺卻忱摯,溫柔得一塌糊塗,輕輕道完最後一句:“從此,你的命,就歸我一個人了。”
悸動便如風翻滾雲霄,自天際瀟瀟落下,鋪成一天一地無邊無際的沙。
洛清城怔怔聽著,眸光閃動,一把緊抱住暮聽沙,將頭埋在暮聽沙的頸窩裏,肩膀輕顫。
暮聽沙略微有些疑惑,將手環在洛清城的背上。
他看得出洛清城情緒激動,但在洛清城一閃而逝的目光裏,卻不是他預想中的驚喜。
而更是一種狂躁占有甚至破壞。
他卻不知道,洛清城此時肩膀的輕顫,不是在哭泣。
而是在笑。
洛清城的目光遮在陰影中,掩去那沉沉的深邃沉沉的迷茫與沉沉的瘋狂。
他想告訴暮聽沙,一個人冷硬,隻是因為他想變強。
而當他開始和緩,便因為他已經足夠強。
所以當一個人太過溫柔,就意味著他已接近無堅不摧。
也再無人可趁虛而入,攻占他的心。
所以很慶幸,在暮聽沙變得如易蒼一般溫柔之前,與他相遇。
他想告訴暮聽沙,沒用的。
當桶中的水已經漏完,再將水桶補全,又有何用。
——舍不得。
——舍不得走,舍不得你。
——舍不得,舍不得。
——真想殺了你。
——陪我一起走。
想到此,洛清城不由在心裏大笑。
笑得肩膀和整個後背輕輕顫抖。
暮聽沙卻突然“啊”了一聲。
洛清城疑惑地抬頭,隨著暮聽沙的目光遠遠望去。
是蘇七。
蘇七站在了渡口。
易蒼的人馬已盡數上了船隻,七八隻船首尾相連般,已駛離渡口幾十丈。
蘇七就站在那空無一人的渡口。
不說話,不動作,靜靜地站著。
看向最後一隻船上,那迎風傲立的白色人影。
易蒼。
而易蒼偶一回頭,終於看見了渡口上的那道暗色人影。
厚實衣衫層層包裹,完全看不出身形樣貌的暗色人影。
蘇七掩在大氈帽下的容顏,就笑了起來。
極輕極淡,也極氣宇軒昂。
縱意,豪情,巋然天地。
長長一段時間,兩人就這麼不言不動地遠遠對視。
風好大,好大。
大得將蘇七身上厚重的衣衫全吹得飄揚空中,大氈帽被風一掀,飄向遠方。
蘇七被紗布層層包裹住醜陋傷痕的容顏,在絲絲縷縷的長發拂動間,寧靜,浩蕩。
整個天地,視若無物。
他的眼裏,隻有易蒼。
蘇一行看著易蒼越見抖動的眸子,驚詫不已,上前剛想詢問,卻被易蒼一手推開。
而易蒼已一個飛身,跳下船去!
頓時身後驚叫聲連片,都被易蒼扔在了腦後。
他的眼裏心裏,隻剩下了那個遠遠矗立在風中的人影。
或許完全陌生的人。
那注視而來的目光,卻生生叫易蒼從心底裏長出了根發起了芽,鑽心一般別樣的情愫和衝動叫他不顧一切就淩水踏過,衝向那個人。
而蘇七,就在易蒼驚疑不定與期待恍惚交錯閃動的目光裏,抬起了手。
手心,赫然是一把精巧而鋒利的匕首。
他將匕首,自貫入喉!
“不!!!!!”易蒼的吼聲驚天震起,一個飛身淩空而起,易蒼已抱住了蘇七往後墜下的身軀,半跪在地,“南尋!!!”
化名蘇七的沈南尋目光深鎖著易蒼悲痛欲絕的容顏,終於開懷而肆意地,無聲輕笑。
易蒼看著沈南尋,唇齒張合著,想說很多想問很多,卻隻彙成了一句:“我想起來了……”
那一年殺易定誅汪吉,自崖穀關返回京城前,沈南尋就站在這個渡口前,對易蒼說,蒼,會不會有一天。
而此時此刻的易蒼,輕輕抬起了沈南尋的手。
沈南尋蒼白的手指因消瘦而格外修長,略顯突兀的指節被易蒼牢牢握住,不住顫抖的,卻是易蒼蒼勁有力的手掌。
易蒼的視線在沈南尋裸露在外的小半張容顏,和他黑紗底下隱隱猙獰著的傷疤上逡巡,終於在沈南尋層層紗布緊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哽咽道:“我回來了。”
而沈南尋的聲音破敗而沉靜,顫抖而嘶啞地答:“歡迎回家。”
——蒼,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忘記天下忘記夢想,找個寧靜的地方,你在夕陽下推開門,對我說一聲,我回來了,而我也對你說一聲,歡迎回家。
說完這一句,沈南尋靠著易蒼的胸膛,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衣衫被大風吹得飄起一角,裹在了易蒼身上,幾乎蒙住了易蒼整個頭臉。
沈南尋沒有流淚。
易蒼也沒有。
易蒼隻是低沉著語調緊抱著沈南尋,開始絮絮叨叨。
他說,那棵榕樹還是和那時候一樣茂盛,隻不過小院空落,已經不住人。
他說,我為你做了一大堆煙花,手藝還是比不上小城的精道,做壞了好幾個才做出第一個好的,弄了滿臉滿手的黑。
他說,小沙已經長大了,比較像他娘親。小沙定是愛著他娘親的,所以一直努力想要打敗我。
他說,你怎麼就這麼絕情,說我替你實現三個願望就離開我,就真的離開了,一刻也不多留。
一刻也不多留。
一刻,也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