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江山缺 易蒼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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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看見了沈南尋真正的實力。
自沈南尋獨闖天下五年後的我終於明白,當年的沈南尋,為何會那樣恨我。
他真的是,另一個我。
整個地火在他的領導下滾雪球一般地龐大起來,不論是內部組織還是軍事力量甚至與晉國其他幫派乃至外國勢力的關係都處理得迅速果決合適有效,即使我純粹以晉國國主能得到的情報來看,都是一股危險至極的力量。
而如果我以沈南尋背後之人的角度來看,就更為驚訝與讚歎。
而等我親身實地看在眼裏,就更是五味雜陳。
他是天才。
他的英明果斷謀略與強有力的手腕和更強有力的人望,不出我右。
而他在這僅僅五年的血雨腥風裏用頭腦用武略經營來的當今“地火”,是我自認自即使當年邁入青雲寨大門的人是我,或許也達不到的規模與強大。
還能說什麼呢。
沈南尋過得很好。他終於在他自己的天下裏放開翅膀,肆意翱翔。
但他的翅膀,卻還是牽在我手中的引線裏。
沈南尋之所以在地火內部依舊不暴露真實身份與姓名,隻人稱“龍頭”,也是順了我的意思,參照王座無名製度的對位不對人,免得到時“龍頭”易位,由我來執掌“地火”之時引出太多麻煩。
一切都順利地進行著。
除了一年以前,許異的愛妻林宛兒病逝,許異消沉數月,從此每逢大事,必與另一頂傳言隻放了林宛兒靈位的轎子同行。
待我將即將展開的棋局布置完畢,我自京城出發,第一次,去找沈南尋。
青雲寨離京城的距離不算近,卻也不算遠,兼程半多月,我的手,便摸上了山寨外的柵欄。
我終於再見沈南尋。
第一麵,卻是個背影。
準確地說,是個全裸的背影。
那時我偷溜進青雲寨,發現有人正埋進沈南尋的房門,便順道連他和兩個門衛一道擊暈,卻發現那正進門的人手裏,赫然是件新做的衣衫。
叫我很是喜歡,很是懷念,也很覺遙遠的淺紫色。
裏頭有些微水聲輕響,我心下猜測著,邁進內室,果然就是撲麵而來的熱氣氤氳,一眼便看見了個及人腰的大浴桶。
還有個長發遮掩下的全裸的背。
知道有人送衣服進來,那人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從浴桶裏站起來,扶著浴桶壁邁出站在地上。
地麵赫然多了幾個濕答答的腳印子,迅速擴大成一灘水漬。
邁出浴桶,那人卻還是背對我。
隻是裸露在我視線裏的已經不止一個背部,而是整個背麵。
線條不是凹凸有致,卻是流暢精幹,多年風霜下的洗練勁道。柔韌的皮膚,完美的肌理,僅僅看著便能感受到的強韌有力。
隻個背影,便是風骨清峻,意發遙深,起落裕如,氣韻天成。
一別五年,改變頗多,似乎更叫我著迷的身體。
欲念不由得有些風雨欲來。
我走上前,他卻並未起疑,任我將衣衫披在他的肩頭。
他僅僅點點頭。
我心下的疑惑瞬時點起火來,驟然將他掰過身體直麵向我,冷笑道:“你以為我是郎青雲麼,南尋?”
沈南尋驟然對向我的眼,一驚之下甚是狼狽,低頭看看他此時最不便見人的樣子,半羞半惱地豎了兩道眉毛更飛了兩頰紅暈,壓著聲音推開我,低吼道:“放開。”
而我則是幹脆環摟著他的腰肢緊緊不放,繼續吹他耳根:“原來情報裏稱你和郎青雲不僅是要好的哥們這麼簡單,是真的。”
沈南尋看向我的目光一震,紅了的臉乍然怒成微白,深吸一口氣卻是挑了一邊眉毛輕笑道:“是真是假,與你無關。”
親眼見到了這個人,親耳聽到了這句話,原以為早已平息的惱怒與不甘刹那間翻江倒海,而我卻隻能苦笑一聲,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裏,輕道:“你說得對。”
沈南尋被我的力道一推,隻能靠坐在浴桶邊緣,任我抱著,也不再言語。
滿室寂靜的曖昧裏,隻有燭火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帶起一室昏黃搖擺。
沈南尋終於開口道:“你真的這麼放心讓我發展‘地火’?小心有一日我羽翼豐滿,幹脆奪了你的天下。”
我將額頭輕抵著他的額頭,笑道:“朝廷是這天下的白色,‘地火’是這天下的黑色。若我無法將黑色握在手裏,這天下,本也就隻剩了半個,不是我想要的那個天下了。”
“一貫的猖狂。”沈南尋說著低頭笑起來,我能看見他低垂而更顯濃密的睫毛,和唇際露出的小小齒尖,很是可愛而酣暢。
然後他忽然直盯著我的眼,就著方才的笑意道:“那好。我決定不要你的天下。”
“哦?”我道。
沈南尋道:“我改要你。”
我一怔。
兩人在短暫的沉默後同時笑出聲來。
明知不可能的話語說起來笑起來,果然格外輕鬆淋漓。
沈南尋看了眼我身著的褐紅色衣衫,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真的很適合穿白色。”
“是麼?”我隨意接道,“你呢,最喜歡穿什麼顏色?”
沈南尋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頓一頓,道:“……黑色。”
我一愣:“黑?”
沈南尋點頭。
我笑道:“可你總穿著紫色。”
沈南尋也笑:“你不也總穿著白色。”
我也忽然有一些恍惚苦澀了。
沈南尋,究竟還有多少是我沒有摸清沒有看透的。
難道真的,我也隻是如世人一般,看到的沈南尋,隻不過是他沈南尋願意讓你看到的那個沈南尋。
笑完了,門外徑直走來的腳步聲也清晰了。
沉默間,沈南尋道:“郎大哥來了,你走吧。我知道你已布局完畢,我不久就回……”
他最後的幾個字,被我堵回喉間。
他驚疑的幾聲低吟,也在我的吻裏消磨殆盡。
我的手伸進他鬆垮披就的衣裏,緊摟著他光裸的腰,放情深吻。
短暫,卻深刻。
將我多年間沉澱得已是愛不愛恨不恨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都一徑爆發出來。
究竟是一種試探,還是一種逃避?
誰知道。
誰管他。
待我放開,那四道腳步聲已經近至門外一丈,聽得見外頭有人低聲疑問道:“門衛呢?”
在門裏頭睡著呢。
我在心裏回答著,笑容自顧對向沈南尋,視線從他猶與我牽著銀絲的殷紅嘴角上抬,對上他在身後水光瀲灩裏更是魅惑的眸。
此時聽見門外另一人驚道:“不好!”
而我一手已順著沈南尋本就披掛而已的衣衫直撫上他的頸,一指勾著他的衣領往下一扯,頓時他的雙肩就裸露在了我的視線裏。
然後我湊向猶有些呼吸不穩,此刻卻是繃緊了呼吸有些僵硬任我抱緊靠近的沈南尋,衝著他的耳根色色道:“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樣子的你最誘惑我。”
被我緊閉的門猛然傳來數道撞門大響,伴隨著不斷的叫嚷聲,來人要硬破而入了。
而沈南尋苦笑一聲,道:“虧得你捉弄人還能這麼開心。”
“是啊。”我的語調越來越低沉,目光卻緊緊鎖著他的,不漏過他絲毫的躲閃,“你背著你大哥,不,你在你大哥麵前與我偷歡,似乎也挺開心的嘛……”
沈南尋沒有回答。
他是沒有時間回答。
我看不見背後,卻看得見他眼中倒映的人影幢幢。
來人,闖進來了。
而我就在來人能看見我身影的前一刻鬆開懷抱,抬起沈南尋的下巴迅速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吻,從窗口逃之夭夭。
聽見身後嘩啦啦水聲大響,我知道沈南尋已經再次跳進了浴桶。
不管他想出什麼辦法來搪塞他的郎大哥,都是不會有紕漏的。
不知為何心情大好,我對著無人的夜空無聲而笑。
而第二天,我就有那麼一點遺憾。
遺憾沒在那一日去聽一聽郎青雲的聲音,究竟是哪一把。
因為第二天,郎青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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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青雲,死在一場內部叛亂裏。
這是一場我和沈南尋都沒有料到的突發的叛亂。
肇事者本是青雲寨的骨幹,近年來實權逐漸被架空,心生不滿,就在那日晚飯時多喝了酒,竟就揣了他的五寸雙筒強力弩,想要殺死郎青雲。
當時的郎青雲正和沈南尋坐在青雲寨外南山頭的涼亭裏夜談,無論談的什麼,到最後沈南尋都會提起再次離開青雲寨回到晉國京師的事情吧。
我就遠遠站在能夠看見那處涼亭的樹林裏。
郎青雲和沈南尋的身影有些遠,月光下成了兩道遊動的剪影。看得出他們暢談,歡笑,是那份我再難拾回的親密。
灼得我眼疼心慌。
當看見個醉醺醺的身影走近的時候,我並沒有放在心上。等到我看見他彎弓搭箭,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飛身撲去,盡最大努力也隻截下了那支射向那紫衣人影的箭。強弩不愧是沈南尋引進的新式兵器,力道剛猛霸道得近乎不可思議,我事出突然再加一時大意,被那支箭衝得手腕一折,哧的一聲,便被那支箭刺入了小臂,一陣鑽心的疼。
而我身後另一頭,也是割裂人肉的一聲哧。
極輕極輕。
幾乎同時的,一聲“小心”的大喝傳了過來。
很快,一聲“郎大哥!!”也緊接著傳來。
我立即回身一看。
距離已經拉近,我這才發現,身著紫衣的是那身中箭矢仆倒於地的壯年男子,而反常地穿著件黑衣服跪在那男子身邊驚惶不已的,才是沈南尋。
聞聲而來的青雲寨子弟包圍了酒醉的肇事者,而沈南尋跪在那屍體邊不願離去。
我知道那壯年男子,就是郎青雲。
我知道郎青雲為了沈南尋而撲身攔下剩下的那支箭。
我知道沈南尋和郎青雲親密到互相換了服裝月下對飲。
足夠了。
我捂著滴血的手臂,轉身離開。
不用再去管沈南尋和郎青雲最後說了些什麼。
也不用,現身了。
我回到青雲寨外的暫住處,璞玉一見我手臂上的傷就衝了過來,急問怎麼了。
我身心俱疲,擺擺手不願回答。
璞玉少見的惱怒,喘著粗氣喝問道:“是沈南尋幹的麼?”
我搖頭欲走。
他還是扯著我不放,呼吸越見得起伏不定,雙目裏頭的憤慨、絕望、不甘、無奈全攪和成了一團化不開的水光,幾次顫抖著開口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怎麼都說不出,最後低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扯著我衣襟不讓走的雙手微微痙攣著,就這麼站在我麵前半步遠,低頭哭得掏肝挖肺。
我第一次看見璞玉流淚,也第一次聽見他的哭泣。
竟就這麼的悲傷,讓人肝腸寸斷。
而我隻能將他擁進懷裏,道一句,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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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尋,回到了青溪澗的竹園。
我知道沈南尋經常外出打點“地火”事宜,但出門一月之內必會回來,照顧被留下獨自生活的易逐惜。
可是這一次,沈南尋就如同變了一個人。沉靜,冷漠,困倦,時常出神,連與易逐惜的交流都變得少之又少。
密探向我報告了以上內容,我再不願承認,也隻能承認,沈南尋真的不是以前的那個沈南尋了。
一個相識不過五年的郎青雲,就在他心裏,占了如斯分量。
難道他真的愛上那個郎青雲了?
我忽然想起什麼,不由苦笑。
是啊,與我無關了。
莫名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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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波折多少,我布下的局,按照原定計劃,拉開。
就在沈南尋回到竹園的十五天後。
那一日,我為易生操辦的成人禮,舉行。
被我派人引誘入內的譽齊人馬闖入宴席,滿場的晉國樞要人物頓時亂作一團,而我替即將遇刺的易生,擋下了那致命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