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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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暮聽沙的背影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回頭眉毛倒豎地瞪向熊一樣扒在樹梢上的洛清城,看著洛清城臉上擺著的“我隻是想讓你回來嘛有人來幫我們了嘛不用你冒風險了嘛”的欠扁表情就是一陣牙癢癢。
而林子裏衝著芮帆而來的其他人,則不是這個反應。
他們一直在等一個號令,攻入小院。
於是這句話在他們聽來,就是——“殺殺殺殺殺殺殺”!!
號令都來了,還等什麼?!
於是本自在林子裏逡巡著的殺手們提了家夥就前仆後繼地殺進院子去。
暮聽沙潛回了大部隊,看著由於人群全殺入小院而在林子裏留出的大片空隙哭笑不得,剩下的人麵麵相覷,隻有洛清城拍了拍衣服和手一臉事不關己地仰臉笑得如鄰家好好少年:“好了,走吧~”
——————————————拈花亂烽煙————————————————
趕回城裏的半路上,煉色就先醒了。
她看著夾著她飛奔的人,模糊的眼神怔怔了好一會兒,突然便是一個睜大眼,差點驚叫出聲。
“他叫白念天,新認識的朋友。”暮聽沙在一旁解釋道,“方才就是他幫著我們救你們出來。”
“救我們?”煉色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芮大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知道他的對手看上瀟瀟了就不惜把人家姑娘也牽扯進來當誘餌。”楓哼了一聲道。
“官場本就黑得很,任他清譽多高品行多好,要沒有點心機手段怎麼可能爬上現在的高位?”暮聽沙聳肩道。
“芮大人被他的人接回去,現在應該已經離開陌城了。”洛清城道。
隻有一旁一直靜默的白念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一直盯著他猛瞧的煉色道:“怎麼了?”
“啊不,沒事。”煉色破天荒地垂頭避開實現,眉頭皺得又緊又疑惑,手指搭在袖口絞個不住。
“那就好。”白念天還以為煉色是害羞被他這樣抱著飛奔,告罪了一句,“情非得已,得罪了。”
在城門口,白念天就將清醒得很的煉色放下,告辭離去。
回到客棧安置好仍然睡著的瀟瀟和小丫頭,煉色卻還是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輾轉反側許久,睡也睡不著,歎了口氣隻得披衣而起。
此時已是晨曦初照,客棧的位置好,臨了一條小河,她住在二樓,開個窗就能看見河邊一大早洗衣服的大媽忙忙碌碌,敲衣錘篤篤個不停。再繁華的地方,也總有它寧靜的時候。夜晚的喧囂影響不了這陌城初陽時的安寧怯意,河岸回廊上一望不見盡頭的夜燈明晃晃地留著殘火,紅彤彤的溫暖。
當第一條船悠悠劃過視線的時候,煉色從小窗上收回視線,下樓。
她步出客棧,轉了個彎,停在河岸邊,向那剛剛打開店門的商家買下了一隻蓮花河燈。
將明未明的晨曦裏,煉色藕色細膩的手掌輕輕一推,河燈與那微弱的一豆燭光便輕輕緩緩地漂了開去。
煉色看著那河燈很久,直到它消失在視野盡頭。
然後她才回頭,站起,捋了捋頰邊散發,對著身後站了不知多少時候的人道:“有事?”
楓突然就有些踟躕了。
他垂頭看了看鞋尖,雙手握得死緊。
煉色這才看見他手裏握的是什麼。
一朵造型樸素的玉蘭,半個手掌大小,通體青中透白,竟是用整塊碧玉雕成。
煉色等著,也垂了頭,不說話。
洛清城一早也起來了,出了客棧想逛逛,在附近早餐店買了兩個茶葉蛋,一邊吃著一邊亂走,不料就看見了這一幕。
他站在二十步遠的拐角,瞄了一眼楓與煉色間似乎開始有些曖昧的氣氛,偷笑了一聲又苦笑了一聲,轉身走開。
還沒幾步,洛清城的視線就被個熟悉的胸膛擋住了。
抬頭就對上暮聽沙微笑的眼,聽見暮聽沙的聲音道:“你在這……”
洛清城趕緊做了個“噓”的動作,拉著暮聽沙走遠幾步。
暮聽沙回頭一望就看見了煉色和楓站得極近又俱是低著頭的樣子,又恰好看見楓猛抬頭將手中玉蘭塞在煉色手掌裏,用雙手捧著煉色的手掌緊緊握住。
這一下,誰都該明白了。
暮聽沙也不說什麼,任由洛清城拖著他走,直到停下。
看著洛清城突然停下,拉著他的手緊了幾分,卻又不回頭,隻留給他一個有些不明所以的後腦勺,暮聽沙不禁問道:“怎麼?”
洛清城突然就回過了頭,有些怔怔有些期待有些自嘲有些幽然有些歉意的目光盯著暮聽沙,閃亮得似在發光,鬆開拉著暮聽沙的手,卻把那隻剩下一隻的茶葉蛋舉起來,道:“我送不了你值錢的東西,這個……”
洛清城正在斟酌詞句,暮聽沙已經無聲笑了起來。
這一笑,暮聽沙眸中的動容就愈加閃爍如星。
他想,這個洛清城,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依然沒出聲地,他抬手就著洛清城捧著的動作開始剝那隻茶葉蛋,一點一點小心地剝出褐白相間如同生出脈絡的鮮嫩蛋白,然後一手握住洛清城舉著蛋的右手手腕,俯下身慢慢地吃起來。
洛清城呆呆看著,眼神直直地,嘴巴驚訝地微微張開,似乎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暮聽沙的眸色卻是一直帶著笑意,清清地,亮亮地,柔柔地,暖暖地,旁若無人地與洛清城對視,直把個沒回過神來的洛清城也看得頰邊升起兩片酡紅。
暮聽沙吃完,直起身,指了指洛清城手裏剩下的蛋殼,笑容裏更多了兩分和氣,道:“我也送不了你玉花,這朵蛋殼花聊作回禮,意思意思。”
洛清城看見那兩分和氣心裏就是一動,突然意識到這是暮聽沙行將整人的典型表現,終於回過神來,猛看向手中的蛋殼。
可不是,那蛋殼剝得幹幹淨淨還整整齊齊,五瓣花形狀地靜靜躺在他手掌心裏。
“送你的。”暮聽沙的聲音柔和純淨地自洛清城腦袋上頭傳過來,輕輕的,在這人聲微弱的清晨格外清晰。
洛清城抬頭看向暮聽沙,視線竟是有些模糊。
暮聽沙看著這樣的洛清城不由垂眸低笑兩聲,伸了手本想摸摸洛清城的頭發,一看剝茶葉蛋留下的汁水還在自己指縫間留戀不去,就換了個動作去拉洛清城的手。
“誒?”洛清城反應過來,忙叫道,“我手髒!”
“一樣一樣。”暮聽沙的頭已經偏向另一邊,腳步也往另一邊帶去。
洛清城趕忙把那朵茶葉蛋殼花裹在油紙裏包好,也不怕髒地塞在衣襟裏收著,空下來的右手掌一鬆一緊,原來是被暮聽沙握住了。
暮聽沙回頭看了似乎抖了一抖的洛清城一眼,溫溫柔柔地一笑,什麼話也不說地繼續拉著洛清城往小巷盡頭走。
說不上來是誰起的頭,兩隻髒兮兮黏糊糊沾滿了茶葉蛋汁的大小手握著握著,就變成了十指相扣。
紅著臉的洛清城看著暮聽沙的後腦勺,暮聽沙銀色的發帶混著幾縷柔軟順滑的黑發不停飄蕩在他的視線裏,讓他忍不住想,這個暮聽沙,怎麼就這麼溫柔呢。
而他前頭一步遠的暮聽沙看著地麵上清淺得似乎隨時飄散的兩道交疊影子,對著那道矮矮的,分明一直抬頭盯著大影子的小影子,無聲笑得愈加溫柔。
兩人就這麼轉悠著,旁邊坐在自家門前抽煙鬥的老叟出聲招呼道:“兩位小兄弟,是丟了什麼東西麼?”
暮聽沙這才鬆手,想著老叟拱手一禮,道:“敢問老人家,這附近可有一棵老榕樹?”
“老榕樹?”這回是洛清城和那老叟異口同聲。
洛清城終於想起來那方紫色衣料上標注的地點,是陌城城南的一棵老榕樹。
原來是來幹正事的啊……洛清城有些挫敗,空出來的右手掌握了又放。
“老榕樹啊……有的啊。”那老叟卻是很熱情地幫忙,起身往門板上敲敲煙鬥,笑道,“我和那戶人家熟得很,我帶你們去!”
暮聽沙看了眼低頭的洛清城,對老叟道:“多謝,麻煩老人家了。”
沒走過幾個拐角,老叟就帶著兩人進了一戶有些偏遠的人家裏。開門的是個年輕小夥子,一見老叟就親切地出來招呼,還往屋裏頭喊:“爺爺!劉爺爺來啦!”
這家人姓伍,伍老爺子問暮聽沙為什麼來找那棵榕樹,暮聽沙隻道聽友人說這裏有棵很有些年頭的老榕樹,閑著沒事就來看一看。
兩個老爺子也不疑有他,領著兩人往屋子後頭走。
原來伍家現正住著的房子後頭,還有個相當規模的院子,雖然不能和有錢人家比,但總也住得下好幾乎窮人家。
伍老爺子解釋道,幾十年前他們家也是這裏的大戶,隻是後來敗落了,十年前這裏還住著人,後來也就閑置下來。現在都沒人打掃,髒亂得很,還望兩位客人不要見怪。
小院的門一開,濃濃的灰塵味就撲了過來,嗆得人直咳。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聽了暮聽沙的來以後就開始絮絮叨叨久遠的那些事情,進了這院子更是有了共同話題,對著身後的年輕人講述起十五年前的事情來。
伍老感歎道:“別看這院子破舊,十五年前還住過當今國主哪!可惜那時侯我還不住在這裏,沒能一睹龍顏。”
暮聽沙愣了一愣。
當今晉國國主——易蒼。
他沒想到,連易蒼,都來過這個地方!
暮聽沙的眸子裏有什麼東西燃燒一般地閃過,而他身邊一直沉默的洛清城平靜地聽著,寧靜的眼色裏卻是同樣跳過一抹複雜的意味,
那邊劉老已經接道:“是啊,當年國主還是二皇子,連太子都沒做上,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也是為了替他的多年摯友沈南尋求藥。”
伍老道:“哎那些皇家爭權奪利的事情也太惡,聽說是當年的太子想害國主,送了有毒的貢品給他,不料卻被沈南尋誤食了去。當年的國主還不敢向他父王稟明,怕被誤會汙蔑太子想自己坐上太子之位。”
“國主隻好背著一身非議帶著沈南尋到了這裏。也不知那毒是個什麼奇毒,聽說隻有咱陌城的大商人汪吉才有解藥。”
“也是緣分呐,國主在這裏認識了他日後的左右臂膀,也就是國主繼位後任命的第一位,算到如今就是前前代的‘王座’殿下。那可是位被尊稱為‘光之左手’的大人!武功高強不用說,還極正義,數年間帶領部下為國主掃平多少強敵,為百姓除去多少心頭恨!”
“隻可惜那位王座在‘九月宮變’裏離開國主,雲遊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哎扯遠了……國主當年來此後數月,汪吉跟著想要報恩的國主遊曆山川,卻在崖穀關被太子的人劫殺。聽說當年汪吉竟是有著謀反之心,花了重金置辦了許多兵器車馬,當年的國主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去投奔汪吉以求保身。結果這一下汪吉和太子的人馬鬥得個人仰馬翻,太子未料到汪吉的兵力如此強,被殺死在戰亂之中。而汪吉得勝歸來後還想給國主下藥以控製國主,以便日後國主繼位可以任他為所欲為,太子的兵馬卻在最後殺了進來,將國主暫居的整個樓都燒成了廢墟,進樓探視國主的汪吉也被活埋死在了裏頭。”
“最後隻有因中了迷藥而陷入沉睡的國主大難不死,眾人搜救了四天行將放棄的時候將國主挖了出來。國主這才返京麵聖,當上了太子。”
“也因為這事件,老國主震怒太子謀殺親弟,雖然太子已身死,也下令將太子的一眾家眷子息全部發配邊疆。”
“怎麼說也是他自己的子孫,怎麼下得了那個手的喲!”
“老國主當年可是叱吒風雲的一代豪雄,那脾氣呀!這事雖然狠了點,不過當時可是博得了其他國家國君的一致讚賞呢!”
他們走在院中回廊上,地板年久失修隨著腳步發出吱嘎的響。兩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語,已經變成了兩人間的閑話家常,幾乎忘記身後兩個年輕人的存在。身後兩人卻也隻是靜靜聽著,跟在老人後頭走。
“喏!就是那棵!”伍老站定,指著院子空地中央一棵極大的樹,終於回頭對著暮聽沙道,“老榕樹!”
暮聽沙一抬眼就能看見那棵樹。
粗壯的枝幹錯雜交疊著,枝椏繁盛遮天,幾乎將這整一個院子都籠罩在了它的樹蔭下。陽光自那葉間縫隙裏投下來,在地麵上早已積壓了不知幾重的枯葉堆裏明晃晃地耀眼。
繁榮與破敗的極致對比,讓暮聽沙如受蠱惑般發不出聲來。
暮聽沙不由自主地從回廊台階上走下去,站在那裏一會兒,才大步往榕樹走過去。
洛清城在他後麵跟著,看著那棵榕樹,慢慢地走,腳步緩慢一如他當前的眸色,深深沉沉地朦朧著,好似浸在某個遙遠的回憶裏悠悠地蕩。
然後暮聽沙,突然頓住了。
洛清城餘光瞟見暮聽沙頓住的身形,便收回了神,隨之一看。
於是,他也愣住了。
他倆,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被巨大的榕樹擋住了身形,正站在榕樹樹蔭下,閉著眼睛仰著頭,似乎也在追憶著什麼的人。
這背影氣勢如鴻,卻似安閑穩重地凝在那裏,一絲也不外露。
然後這個人,回過頭來。
緩緩地,輕輕地,回過頭來。
看著呆愣著盯向自己的兩個年輕人,彎起了眼角眉梢。
緩緩地,輕輕地,笑起來。
如同拄劍立於千萬屍骨堆上的戰將,在破敗灰暗卻獵獵飄揚的勝利旗幟下,慢慢仰頭,巋然不動的笑容。
寬宏的氣魄便也隨之點亮,朦朧裏驟然灑開,化身胸懷宇宙,俯視人間的神。
雪白的衣衫似也隨著這個小小的動作飄逸在了空中,映著葉的綠光的白,蕩蕩漾漾。
這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