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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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聽沙和洛清城將那兩個年輕人背回縣裏,商量著小院太小,不好再安置兩個人,何況縣衙重地突然多出兩個來路不明的人傳出去也不太好,就直奔煉色樓而去。
當時煉色正是一天中最新鮮的時候,一邊著人為那兩個年輕人收拾床鋪一邊扯著滿臉睡意的暮聽沙和洛清城問這問那,一不小心漏出一句:“呀,難不成是龔傑那老兔崽子找上門啦?”
洛清城眸中一震,道:“誰?”
煉色恍覺,閉嘴看了眼暮聽沙。
暮聽沙頓了一頓,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隻道:“洛清城的話不要緊。”
洛清城便又追問了一句:“說啊。”
煉色唔嗯一會兒,道:“就是當今國舅龔傑唄。小沙的家族就是前任廢後暮氏的母家,龔傑為了讓女兒龔香當皇後就在背後使了手腳啦!暮氏全家被安了謀逆的大罪滿門抄斬,暮後一條白綾歸了西,隻剩下旁支血脈的小沙被好心的大臣救出來安置在這破爛的青溪縣保住一命。不然你以為小沙弱冠的年紀就能當他好幾年的縣太爺?幸虧小沙懂得處人緣,生活儉樸,縣民心知他有後台也都信服他。要讓他們知道其實現在的小沙就是孤家寡人一個還不笑死!”
煉色已經想盡量簡略地交代,可惜嘴巴管不住,越說越是唾沫橫飛得來勁。
“那,今天先來的那八個人,就是龔傑來斬草除根的人了……”洛清城低頭說著,忽向著煉色道,“你說過暮聽沙欠你很多錢?”
煉色眼睛一瞟洛清城的臉色就看出來他心中所想,道:“對了,欠我很多錢,但不是花酒錢。而是他想為當年慘死的族人一人立一個衣冠塚,又不願再向那提著腦袋好心救他的大臣提這個請求,就向我借了錢。算算,有差不多十年了,這利息……”
煉色挑了眉梢賊溜溜地看向暮聽沙,暮聽沙輕咳一聲看向一邊。
洛清城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你都沒跟我說過。”
暮聽沙看過去,洛清城卻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似想用目光將它們灼出個洞來。
暮聽沙剛想說什麼,就見洛清城猛地抬頭說了一句:“不過你說,是我的話不要緊,我很開心的。”
說著,洛清城扯一個小小的勉強的微笑,自我肯定地點點頭。
煉色指著床上癱著的兩個年輕人還想說什麼,就聽暮聽沙一句“明天我再來解釋”,隻得眼瞅著暮聽沙拖起洛清城邁出大門頭也不回。
第二天,昏迷的兩個年輕人醒了過來,告訴暮聽沙,他們一個叫段空遊,一個叫楓。
其實暮聽沙和洛清城回到煉色樓的時候楓已經先醒了,和暮聽沙說著話還不時瞟向坐在一旁的煉色。暮聽沙看看已經回複了一臉濃妝的煉色,煉色撥弄了一下頰邊一縷散發回一個風情萬種的笑,看得洛清城忽然覺得幸好沒吃早飯。
當時段空遊還沒醒,倒也不是傷勢過重,隻是連日躲避追殺太過勞累,睡得死豬一樣。楓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一年前秋露堡之變,晉國國主易蒼利用京城統領們謀逆之機,反而圍攻為救駕而從邊境戰火中抽身趕來的王座,逼得王座跳下青瀏江,至今生死未卜,而王座手下一幹衷心將領被易蒼一網打盡。楓便是王座手下大將朱宇宏的義子,而段空遊原名段敏,是王座手下另一位大將,也是王座最衷心部下段龍的幺子。
楓與段空遊本無多大交情,幼年同一個私塾念過幾年書,打過幾場架而已。段空遊原先拜入的師門怕受連累,隻得逐了段空遊下山,段空遊逃亡途中遇見同樣境遇的楓,兩人這才一路同行,成了生死之交。
眾人就明白了。晉國曆代王座的名諱皆被隱去,徒留“王座”這一稱呼。而他倆就為了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家破人亡,被晉國國主的手下追殺至此。
這回大夥兒心裏都有些忐忑。人是救下來了,也攔下了個不好收拾的攤子。他們是晉國人,跟自己的國主過不去也就是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了。
楓也不多說什麼,坦白相告的意思就是讓他們明白他們的處境,早些和他倆劃清關係最好。
“人總有些坎坷的,過去就好了。”暮聽沙拍了拍楓的肩,如此道。
煉色麵容也有些哀戚,道:“是啊,人總得摔摔跤,摔得疼了才知道以後該怎麼走。那你們現在算是摔了個大跟頭,以後,打算怎麼做?”
楓想了想,眸色有些蕭條,似乎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時睡得迷迷糊糊的段空遊忽然一聲迷迷糊糊的夢囈,揉揉眼睛半坐起來:“摔倒了?誰?摔倒了,就立馬爬起來唄!”
眾人靜了一靜也驚了一驚,洛清城的大笑首先爆了出來,走到段空遊睡意盎然的視線正前方手插了腰豪情道:“我中意你!當我徒弟吧!!”
眾人傻眼的當口,煉色瞧了瞧暮聽沙的臉色,卻發現暮聽沙的微笑平平坦坦的沒有一絲阻止的意思,還聽見暮聽沙的聲音道:“嗯,住下來吧。躲不了,再走。”
於是在這個多雨的春天剛開始的時候,段空遊和楓,加入到了暮聽沙和洛清城在青溪縣的小小生活中來。
——————————————拈花亂烽煙————————————————
傷勢養得差不多,段空遊和楓就搬到了暮聽沙的小院,自食其力多蓋了兩間房子住著。
洛清城照舊迷糊,楓的名字還算好記,對著段空遊卻是段段段段那個啥了好多次才喊得出段空遊的全名。
楓對煉色一見鍾情的事情沒過多久大家就都心知肚明,遲鈍如洛清城都會這樣歎一句:哎,小楓楓一定是醒來第一眼就見到煉色,衝擊太大,腦子嚇傻了。暮聽沙也私下找過煉色,勸她可以放開心防試一試。煉色笑得花枝亂顫白粉齊飛,道,縣太爺您這是捉弄老娘還是糟蹋小楓啊?
與內斂機靈的楓不一樣,段空遊的性子就是那種大而化小小而化無,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被洛清城拖著美其名曰研究火藥實則到處搞破壞,找到好玩的一起分享,被暮聽沙訓斥的時候也是一人挨一半,建立了深厚的挨批友誼。
洛清城想要收段空遊為徒的願望固執得可以,暮聽沙溫柔著臉第一百零一遍堅定否決的時候,段空遊聽見洛清城朝著不遠處的花叢低罵了一句:“還笑!死徒弟!”
段空遊從此認定洛清城和暮聽沙是年齡有些奇怪的師徒關係。
他隻是不知道這是一個誤會,洛清城罵的是躲在花叢裏看著洛清城被暮聽沙吃得死死而笑到打跌的死土地爺。
煉色的生意越做越紅火,開春時挖到了一個寶,名喚瀟瀟的雛娘,容貌不消說,還彈得一手好琴,喜得煉色整日裏滿口“瀟瀟”“瀟瀟”地提。
縣衙裏就那麼些破事,洛清城擠在暮聽沙的書桌椅子上陪著暮聽沙寫字,段空遊和楓在一旁自斟自飲地聊著閑話,有時煉色也會帶些個小菜過來玩鬧一圈,講一些最近有趣的事情。
煉色見的人多了,聽聞的事情也是亂七八糟,當然最在行的還是花花綠綠的風月事。有一次講起來,給聽著的四個人總結道:“這客人啊,千奇百怪的,不過總可以歸為兩類,就看到了床上怎麼扒人衣服。從上往下剝的,是純情派。從下往上剝的,是縱情派。”
當時段空遊和楓愣了愣笑著直點頭,洛清城卻劈頭問了一句:“那從中間開始剝的呢?”
煉色呆了一呆似乎沒想到這一點,不遠處手不停筆的暮聽沙倒是從書桌旁頭也不回地輕飄飄扔過來一句:“那是趕時間的。”
夏雷陣陣地響,雨水下個沒完,直教人抱怨再這麼下去連衣服都沒得換。
小小的書房裏,暮聽沙正把了洛清城的手手把手地教畫畫。
洛清城認真地學,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盯著暮聽沙的臉猛瞧。
“怎麼了?”暮聽沙道。
洛清城驟然笑得星光燦爛,伸出空著的左手搭在暮聽沙的喉口,細細長長的指尖摩挲著暮聽沙的下巴,色色道:“我想親你。”
聞言,坐在一旁的段空遊手一抖,即將入口的茶水全倒翻了出去。
暮聽沙的眉目卻很有些意境地斜飛了一些,看著洛清城,嘴角的微笑說不上來是玩笑還是縱容,說了一句:“嗯,讓你親。”
於是正給段空遊倒茶的楓也是手一抖,段空遊的第二杯茶又全倒翻了出去。
“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段空遊和楓腳底抹油,從書房退了出去。
第二天段空遊和楓找到煉色告訴她這對話,因連日大雨影響了曬衣服影響了做生意也讓她昨日沒時間去暮聽沙小院而咒罵了不知幾遍這雨天的煉色拿手往大腿上一拍,道一句:“昨天真好雨!!”
而房內剩下的暮聽沙仍自提筆悠然地畫著一副春竹,洛清城則看著段空遊和楓匆匆離去的背影笑翻在了地上,順帶著拉下書桌上本自堆積著老高的宣紙,撲啦啦全砸在了他身上。
滾在宣紙堆裏也不怕地上涼衣服髒,洛清城眼淚三四把笑聲五六串,老半天才停下來,紅著臉喘著氣賴在地上也不想起來。
暮聽沙偶爾看看他,又微笑不語地回頭提筆,自顧完成手中國畫。
墨跡橫斜著寥寥幾筆,一副春竹清淡雅致地透著風骨暗勁,錚錚浮在了紙上。
“沙。”
許久以後才聽見洛清城的叫喚,暮聽沙停筆看向他。
洛清城的臉和上身大半埋在了亂七八糟卷作一團的宣紙裏,隻有一雙笑得水汽氤氳的眼露在外麵,安安靜靜地凝著暮聽沙瞧。
看得出來,洛清城掩在紙下的臉微微笑起來,他輕輕說:“我喜歡你。”
暮聽沙沉默了一會兒,回頭繼續描畫竹葉,道:“嗯,我知道。”
彼時雨水嘩啦啦地往地上橫衝直撞,濺起濃濃的青草氣與泥土味,新鮮又渾濁。大風呼呼地吹進小院,褪了色的窗幔悠悠蕩蕩沒個著落。
小小書房裏,卻似乎隻剩下這兩句輕輕的話語。
未及碰觸,就已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