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第五絕
    從離魂界出來，小妖精發現洛譚和馬車依舊在原地待命，隻是連蓮不見了。問了洛譚，說是跟著雷隱走了。小妖精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在馬車裏窩著。離隨夜本不想讓離小葉坐馬車，小妖精嚷嚷著說累，他皺了皺眉，算是默許。
    洛譚忽然探進腦袋說：“我想起來一件事，好像雷殿主說雲湛宮後楚宛則到了昊天宮，連蓮聽了，二話不說就跟著他走了。”
    楚宛則是連蓮的恩師，就算連蓮這次不去見她，也總有一天要回雲湛宮的。
    馬車緩緩而行，小妖精靠在車壁閉著眼打盹。離隨夜就在她旁邊看著她。小妖精依舊是曾經的模樣，巴掌大的小臉動不動就會耷拉下來，委屈似的，卻又不敢抱怨。他忽然間想起來很多年前的清晨，她趴在雲湛宮主殿的台階上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樣子，那個瞬間，仿佛時間也緩緩地停下腳步，變得如斯溫柔。
    離隨夜輕輕撫摸了一下離小葉的額角，柔軟的發絲摩挲著他的掌心，有一股酸楚的寂寞。
    車外，天漸漸地暗下來。四周圍的景色一片沉靜，隻有蟲鳴不絕，卻顯得更加孤寂。
    馬車緩緩而行，朝著茅山的方向而去。
    待回到茅山腳下的時候，離隨夜帶著小妖精一下馬車，洛譚就連忙駕著馬車跑沒影了。離隨夜隻是冷笑了一下，也不理會他，一把拽著離小葉回山。
    還沒回到茅山派，離小葉的臉就已經耷拉下來了——這麼久沒打掃，地上櫃上肯定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燼。茅山派的房屋殿堂再小，也有七層之高。真要收拾幹淨，憑著離小葉的爛本事和離隨夜的高標準，她幾個月都不用幹別的了。
    離小葉下意識地就對離隨夜諂媚地笑了：“師傅，我們可不可以商量個事啊？”
    離隨夜早看穿這妖精的心思了，淡淡地說：“如果是打掃的事那就不用商量了，這本來就是你的活，要是幹不好，就沒飯吃！明白沒？”
    離小葉憋屈著臉說：“明白。”老老實實地跟著，心裏卻很不痛快，“明明說了請我吃肉包子的，十個包子九個都是素的……”才抱怨了一句，腦門上就挨了個暴栗子。隻聽離隨夜冷笑著說：“小妖精，皮癢了是不是？”說話間，茅山派也到了。離隨夜推開門，一手就將離小葉拽了進去。
    進了裏頭，離隨夜原本一張帶著冷笑的臉立時連那份虛假的笑意都沒了。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鵝黃衣衫的女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托著腮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仿佛一直在等他們回來的模樣。整個茅山派一塵不染，絲毫沒有幾月沒有打掃的模樣。
    離小葉一看見她就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隻是被離隨夜拽住了，動彈不得。離隨夜掃掃眉毛，毫不客氣地說：“第五絕，你不會是又被玉輝趕出來了吧。”
    第五絕依舊懶洋洋地笑著，掏了掏耳朵說：“離隨夜你說什麼了嗎？我好像沒有聽見哎。”話落，便笑眯眯地朝著離小葉揮手說：“小小啊，到姐姐這邊來。”絲毫不理會離隨夜那張陰得厲害的臉。
    離隨夜手上拽得更用力了，小妖精想過去卻過不去，隻能嘟著嘴不高興。離隨夜冷冷地說：“你沒事就給我回你的天涯海角宮去。好好的少主夫人不做，到我這兒來找罪受嗎？”
    “哎呦，不是你剛才說的嘛，我丈夫不要我了，我不到這兒來，難道去昊天宮讓水殿主笑我嗎？”第五絕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底裏卻在笑。
    離隨夜心下冷笑——剛剛還跟我裝沒聽見，這回倒變得快。誰不知道玉輝是個軟柿子，在第五絕麵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敢不要你？以第五絕的脾氣，還不擰下他的腦袋了。離隨夜也不跟她廢話，在她前頭坐下來，板著臉說：“說吧，有什麼事？但有一件事我不會答應。”瞥了一眼在身邊別別扭扭跟著的離小葉，話裏的意思很明顯。
    第五絕揚了揚英挺的眉毛，才不管離隨夜話裏的警告，她一向愛和離隨夜對著幹，更何況今日之事偏偏和他的禁區有關，她繼續裝傻，說：“我要帶她去昊天宮。”說話間，手底下悄悄地把離小葉往自己身邊拽，卻被離隨夜阻住了。
    “不可能！”
    第五絕冷笑起來：“你這做師傅的還真霸道。我可勸你別阻止這件事，不然，以後她怨死你！”她狠狠把小妖精拽過來，心裏知道離隨夜不會用力拽回去——他這麼寶貝這個徒弟，怎舍得讓她痛？
    她把離小葉拽到眼前說：“顏紫庭要成親了，你去不去看他？”
    “啊……”小妖精睜大眼愣住了，好容易反應過來，眨眨眼，忽然地笑起來，幾乎要高興壞了。她撲到第五絕懷裏說：“真的？真的？紫庭要嫁人了？”看著第五絕微笑著點了點頭，小妖精一把跳起來，拍著手笑得沒了眼睛，搖著腦袋嘀咕：“哎呦！那我得送他嫁妝。”說話間直跳腳，“可是沒錢……哎呦，急死我了。”
    第五絕被她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搖搖頭說：“送什麼嫁妝？他又不是你兒子。”她正了正臉色，將離小葉抓到跟前問，“你心裏真的一點難過都沒有？”
    離小葉一副純然天真的表情：“幹嘛要難過？他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不是該替他高興才對嗎？”
    第五絕放鬆了表情，捋了捋耳邊的發笑著說：“你還真是……傻！”點著小妖精的腦門說，“你不是心心念念地想嫁個好男人好離開這兒嗎？好不容易碰上個顏紫庭，她放手倒放得快！”說得離小葉不好意思了，扭捏著手腳不說話——她都快忘了這個“偉大”的願望了。
    離隨夜在旁邊看不下去了，再讓第五絕這麼教唆下去，這傻妖精總有一天要跑。他心裏很不高興，臉上自然而然地便擺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悠悠地說：“小小，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遠大的目標了？”
    離小葉臉都白了，縮著脖子往第五絕身後鑽。第五絕將小妖精摟進懷裏，迎上離隨夜的笑臉說：“女孩子本來就留不住。她就算是個傻妖精，也總要嫁人的，難道你還要把著不放？你這是什麼心理啊？”忽然放開離小葉，靠過來，在離隨夜耳邊低聲說，“你要真是喜歡她，就得早早表現出來。傻妖精容易騙，那天跟著別人跑了，你再傷心再發怒也沒用。”說完，曖昧地笑著坐回去，亮晶晶的眼依舊看著離隨夜青白的俊臉，忍不住捂住嘴嗤嗤笑起來。
    離隨夜心裏懊惱得很。他性格一向別扭悶騷，心裏喜歡什麼都要別人體察了出來再不著痕跡地送給他，做得明顯了，他還發脾氣，難伺候得緊。隻是他一向懶懶的，對任何東西都沒多大的興致，倒也不用讓人費多少腦子。他平生第一次真正的喜歡全給了一個傻妖精，卻不知道怎麼表達，隻知道把她綁在身邊就好。這麼多年過去，小妖精半分沒感覺到他喜歡自己，反而怕他怕得厲害。這回，離隨夜心裏最大的傷疤被第五絕狠狠地撕開來，他氣得厲害，卻又不便發火——在感情一事上，前任的離大宮主完全是個愣頭青。
    第五絕認識他這麼多年，怎會不知道離隨夜的個性？她就喜歡看離隨夜想發脾氣卻硬生生憋著的模樣。她一高興，眉眼全是笑意，連說話都帶了笑聲：“好了，你也別氣了，我也是好心勸你。我帶著小妖精去昊天宮，你去不去我可管不著。不過，這回的客人很多，雷老爺子把能想到的人都請來了，說要好好地給自己兒子辦場婚事。小小這一去，說不準能看上個滿意的，你可別後悔！”
    “誰愛去就去！我不在乎！”離隨夜真得惱了，恨恨地站起來，摔袖出門而去。第五絕低聲嘟囔了一句：“這死老男人，那麼純情做什麼？活該倒黴！”伸個懶腰站起來，笑著對小妖精說：“想什麼時候走？”
    小妖精早就呆不住了，跳著腳說：“越快越好！我一定要看看紫庭當新娘子的樣子！”
    第五絕翻了個白眼說：“他又不是女的。哪來的新娘子讓你看？”無奈地搖搖頭說，“我問你，小小，你真的一點都不留戀這兒？你可要好好想想，你留你師傅一個人在這兒，他一個人都孤單啊。”
    離小葉垂著腦袋想了想：“我也不是不回來啊，師傅本事那麼大，應該沒事的吧。”
    第五絕轉了轉眼珠說：“那小妖精，我問你，離隨夜在你心裏有沒有什麼優點？要好好想噢。”
    離小葉卻想都不想就笑著說：“當然有了，他本事大，還有，他最大的優點是長得好。除了紫庭和溫宮主，我就沒見過比他好看的人了。”頓了頓，離小葉連忙接著說，“我哥哥也很好看，跟師傅差不多好看。”
    第五絕聽了，不由開懷地笑起來——離隨夜啊，離隨夜，這麼多年，你在這小妖精的心裏卻隻有一張臉長得好呢。
    不由得，也替離隨夜可憐起來。第五絕拍著離小葉的腦袋說：“那要是有一天離隨夜不要你了，或者他不見了……”說了一半，便看見離小葉的笑臉不見了，愣愣地看著她，臉色很白。她便知道這個問題已經不用問了，吐了口氣說，“剛才的話是我胡說八道，我們趕緊去昊天宮吧，好讓你早點看看你家紫庭當新娘子的模樣。”
    茅山派雲淡風清，不遠處，仿佛有個人倚在樹幹上出神，漆黑色的衣擺隨風飄揚，忽然間，竟緩緩地笑起來。
    明明是一個寂寞的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