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那些愛 Section 8 噴雪繪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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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你知道嗎?人,其實都是天生的犯罪分子。我個人以為,人類的智慧之中最不應該產生的兩種意識就是善與惡。善與惡毫無區別,而平常我們所說的善,不過是惡的偽裝,就如亞當與夏娃初開懵識,上帝將其定義為惡,道理是一樣的,不管它是一種意識還是一種心理。”
聽到這裏,我打斷他,說:“我不讚同你的說法,你的結論究其最終結果來看,是把人都歸結到了惡的一方。而在我看來,大多數人,都是善的。即使不是善的,他們也因為平庸,而更加平實的展現出無所作為的善的一麵。”
“你的觀點,簡而言之,就是無為即為善,但是你別忘了,無為便是滋養和放縱惡的溫床。因為,人,是貪得無厭的。如你我這般有清晰自我認識的人並不多。”
我聳聳肩,不再與他爭論,畢竟我是來采訪的,並不是來辯論的。
閔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他接著說:“如我這樣的人,要勾引一個女人很容易,可是她實在無法勾起我任何將之毀滅的欲望,於是,我用了些小手段將她打包送給了我父親。
父親沒有見過他的未婚妻,隻因他一味的保護。
那段時間,他忙著修複被我破壞的那筆生意,奔波中無暇顧及。
而那個女人,與我死去的母親有七分神似。
可以想象得到,事後那個女人會做什麼,我隻需要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合稍加暗示,暗示歐對幫主之位的覬覦,他的野心和暗藏心思,於是女人很自然的放下了自殺的道具,轉而,投入報複的仇恨深淵。
數天之後本來就被推遲的婚禮被徹底取消,女人一夜之間成為幫主夫人。
這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那天晚上喝醉酒的他在我麵前軟弱哭泣,追問著原因。
我趁機將他帶到我的家裏。
心裏催眠和暗示對我來說都不難,再說,彼時他隻是個傷心欲絕的男人。
那是個奇異的夜晚,我甚至聽到臥房外,窗台下那些如雲堆積的噴雪花砰的一聲炸開綻放的聲音,無數雪白的花瓣漫天飛揚,伴隨著淒冷的月光隨風闖入,將我們糾纏的身體包裹起來,我用哀歎般的聲音在他耳邊喘息。
過程中有一瞬間,我極為瘋狂的掐住他的脖子,我想殺了他!
並非因為仇恨,而是快意,一種扭曲的令我顫抖不止的莫名快意,讓我咬牙切齒握住他的脖子。
混亂之中的他並沒有注意到,隻是深情望著我,叫著女人的名字。
於是我想起了母親死之前極力偽裝出來的慈祥微笑,她在我耳邊不停安慰,閔,別怕,別怕——
也許,我隻是在他身上寄托了母親殘留給我的最不幸和最幸運的期望,你說是嗎?”
我搖頭,筆記本上隻有簡單的兩行字,殺意,快意,噴雪花,心裏扭曲,絕對的自我保護,高傲,自信滿滿和不夠明朗的愛。
他沒有等待我的回答,繼續說:“很可笑,第二天早上他在我床上醒來,發現我奄奄一息躺在他身邊,他竟然要以死謝罪。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古板思想,我告訴他,一切都隻是個意外,我們兩個人都喝了酒,彼此並無損失,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在意?
他不明所以望著我,眼中還殘留著心理暗示的成果。
我惡意看著他。
然而他一直對此耿耿於懷,很長一段時間都躲著我,甚至請求父親要脫離幫派。
他手中掌握幫中大量絕密資料,父親當然不可能放他走,而且他根本是在自尋死路。
我在家中的走廊上攔下他,告訴他,下周我結婚,希望你能當我的證婚人。
新娘是他唯一的親妹妹。
他堅決反對。
新任的幫主夫人亦從中作梗,我沒想到低估了她,她查出了當初我的作為,然而木已成舟,她隻能將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發泄在我身上。
我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強行催眠歐的妹妹,設計讓幫主夫人將她推下五十層高樓。
那實在是一種極為可怕的死法,可以說是屍骨無存。
他終於對幫主夫人絕望,轉而協助我奪權。
事實上父親已決意傳位於我,有了我,歐對他來說已經成為多餘的存在,而我從來不喜受人威脅,即便那人是我父親。
我和那個女人都知道他的處境,最重要的是我們兩個都必須在這場鬥爭中勝出,如此才能順理成章得到他。
我與幫主夫人的明爭暗鬥隨著父親的病危陷入膠著狀態,我也不需要再時時刻刻緊張他的安危。
某一天我突然注意到他那雙曾經極為澄明犀利的眼睛變得渾濁暗淡,那溫潤又悲憐的眼神每每掃過我時總會露出猶疑的猜忌。
我猜他恐怕已經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他的倒戈幾乎可以說是我預料之中的事。
我知道,這場爭奪戰,從一開始我就注定輸。
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
對我來說有了那個雪色花朵飛舞的夜晚已經足夠,從來未曾有人用那般愛憐的目光注視過我,無論我做錯多少,無論我怎樣瘋狂嗜血,他一度都隻是站在我的身邊,安靜悲憐看著我,所以我愛他,用我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量和智慧,隻為得到和毀滅對他的愛。因我清楚,我這樣的人,永不可能有幸福的權力。”
所謂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閔停下來,扭頭,麵對對麵那一排濃密的噴雪花,微微揚起下巴,發出用力的深嗅聲,仿佛為汲取不知道多少年前殘留的美夢。
他們幫派的動蕩與鬥爭我曾自他口中聽說過,他原本也是閔的支持者之一,然而因為利益形勢變化,最近他的家族已將所有的投資和賭注下給了幫主夫人,閔現在已完全陷入孤軍奮戰之地。
我看著麵前這位邪氣入骨妖豔非常的黑幫少主,他絕不是那種輕易絕望的人,抑或他從未曾希望過?
就連對那位姓歐的先生也一樣?
我無從猜測,此時閔已睜開眼,用那深邃的目光注視著我,說:“昶,你是我的生命中第一個無償願意為我們祈福的人,你愛憐心疼我們每一個人,對我們的痛感同身受。所以我和他們一樣,深愛著你,所以——你絕對不可以——不——幸福————”
我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手中的筆突然脫落向前滾去,我發現身上使不出力,視線也模糊起來,閔還是那樣側身僵直的坐著,不遠處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在雨中悠揚哀傷的飄落。
失去意識前我對自己苦笑,原本以為可以幫到他的——誰知隻是在添亂而已——
醒來的第一眼就知道,我還身在古堡,但不知道閔對他做了什麼。
扭頭,看見幽幽月光中他複雜沉默的臉。
歎息一聲坐起,這又是何必,我從來都不是會強求的人,他既然要走,何必挽留,即便留下,又有何用?
不怪其他,隻怪——愛得不夠罷了。
不夠舍棄欲望,奢求,和自我。
門外傳來噠噠的槍聲,想來是幫主已經去世,幫主夫人正在對閔發起最後的攻擊,這座城堡便是他最後的堅守之地。
我向門外走,被他攔下,問:“外麵危險,你上哪裏去?”
我看他一眼,說:“閔還在城堡裏,我要去找他。”
“你什麼時候跟他勾搭上的?”他竟然不顧顏麵說出此等話語,我皺眉扭頭看他,說:“我沒有跟他勾搭上。他是我愛的人,我必須要去救他。”
他一咬嘴唇,顯然被氣得不輕,冷笑,“你倒是好本事,騙得他拿出全部家底,隻為換我一個不結婚的承諾。”
我呼吸一滯,道:“你不必理會他的要求。我們之間本沒有什麼更深的關係,你結婚與否,我亦不關心。請讓開。”
他一把抓了我的頭發向後拖,咬牙切齒瞪著我:“不用去,他已經死了!”
我奮力掙紮,哀求道:“昭,若你還念昔日情分,就立刻放我去找他,否則,往日種種就如這窗外大火,燃燒灰飛!”
他怔然,鬆了手,我不再看他,光著腳飛奔出去。
也許我們這般絕望的人心思都一樣,希望死在有過美好記憶的地方。
我在槍林彈火中來到後花園,那裏,大片合歡樹和鳳凰樹都已燃起熊熊大火,發出噼裏啪啦的崩塌聲,雪白和緋紅的花瓣在火焰外飛舞,如天上無法掉落的悲憐血淚。
我在那片噴雪花花樹下看到閔被半掩在花枝下的屍體,他顯得很平靜,嘴角掛著幸福的微笑。
也許因為此時半跪在他身邊的那男人吧,雪白的花朵落了他滿身。
眼淚大片片滑落,我不知道如何宣泄心中的悲憤,隻跑過去抱起閔的屍體,痛哭出聲。
我們這樣的人,能怎樣?
能怎樣啊?
隻能怪上帝錯待了我們。
隻能怪我們錯待了自己,否則,總得這樣的下場。
愛一個人有什麼錯?
為什麼總要毀天滅地,眾叛親離了才還我們一個公道。
閔扭曲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扭曲了愛。扭曲了本該幸福完滿的愛,就像我們這樣的人中的每一個人,總要先將自己否定了才能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的去伸手觸摸上帝恩賜般的仁慈。
兩年後的某一天,我在街上碰到歐鍾文,他已是一位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
我問他,“過得好嗎?”
他笑,點頭,“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
據說,結婚對象便是昔日的幫主夫人。
目送他遠去的背影,我想起忘了問他是否還記得一個叫閔的美麗男人,邪氣入骨,目光深邃。
然而記得或者忘記,已經沒有關係,離去的男人也許從來未曾將閔納入他的人生計劃過。
亦如,我和他之間,陌路如夢,恍然隔世。
三四月的季節,沿街噴雪花花瓣隨風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