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喜歡參加宴會之類，但站在這若大的宴會廳裏卻也必須表現的至少稍微有些欣然。
    但此時的我，真的有些眼花繚亂。
    人多的地方都會嘈雜，嘈雜的地方都會顯得混亂，混亂的地方都會讓我不由自主的覺得頭疼。
    四下掃視一眼，我不禁歎氣。
    這洛老大到真是做夠了場麵，也請夠了人——人多的讓我覺得反胃。
    我的反胃，不僅僅是因為人多，而是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在我們這一行人入場的時候將目光投擲到了我們身上。
    那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目光，說來還真是讓我不習慣。
    但反而想想，我們這一行人入場，若沒有人注意到才奇怪。
    洛非雲，這裏是洛家的地盤，認識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數。
    秋萬俟，秋家萬俟家兩家未來的繼承人，知名度自然不在非雲之下。
    慕容越，在水雲天混了半輩子，雖然現在還在我身邊做些輔助的工作，但其實已經算的上是水雲天的元老級人物，自然有人認得。
    而我——從我出道開始，幾乎沒出席過任何宴會，那些人不認識我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這裏上了些年紀的人，都是認得我這張臉的。
    不知多少雙眼睛都在看我們，而我們僅四個人，四雙眼睛則隻能看四個方向。
    我的目光，則一直緊緊的追隨在非雲的目光後。
    所以，首先印入我眼簾的，就是那個女人。
    穿著華麗，儀態優雅，氣質高貴，身材極佳，長相極好的女人。
    那女人也正看著非雲，美麗的眸子裏含著笑意帶著愛憐，卻不曾向非雲靠近。
    那女人看著非雲，所以很容易的注意到了非雲身邊的我，而我，則也正順著非雲的目光看向她。
    於是，相隔十幾米的我們，對視上了。
    於是，我們的身體都明顯的在與對方對視上的那一刻僵住了。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那一瞬間，我們都呆住了，愣住了。
    旋即，我聽見了玻璃杯掉到地上摔碎的聲音，看見了那杯子中的暗紅色液體濺落到她素白的衣裙上染成了一朵暗紅色的花。
    而她，依舊愣愣的看著我。
    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在流動，穿越過我的每一根神經，通過了我的每一根血管。
    我緊緊的握著雙手，臉上卻不曾有絲毫的表情與變化。
    我看著她，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她看著我，似乎也完全忘卻了周遭的一切。
    我們的世界裏，那一刻仿佛隻有彼此，也好像隻有哀傷與決絕。
    半晌，先把自己的思維拖回到現實世界的人，是我。
    我站在那裏，緩緩的放開了自己握緊的雙手，然後放鬆了自己的麵部表情，對著她，微笑。
    我本以為我們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所以在這裏遇見她，我覺得有些意外。
    意外——意外而已……
    信步走向她，將從慕容越那裏拿過的一條手帕遞到她的麵前。
    含笑道。
    “怎麼這麼不小心？”
    四周毫無意義的目光早在剛剛就散去了很多，此時注意到我們的，隻有我們這一行人而已。
    而我，則隻注視著她。
    她接過那手帕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我看見了。
    她看著我的目光，也在微微的搖晃。
    我感覺到了。
    本來，我還以為她根本就不會記得我呢。
    本來，我還以為她即使記得我，見到我的時候也一定會表現的木然無比。
    我從未想象過，她的目光與身體，也會有因為我而顫抖的一天。
    於是，我看著她，用極其溫和的目光和極其優雅淡然的微笑麵對她。
    而她看著我，隻是顫抖。
    “抱歉，我失態了。”
    良久之後，她才稍微回過神來，對我不自然的笑了笑。
    “沒關係。”
    我聳肩，微笑的很自然，眼裏卻沒有絲毫的溫度可言。
    她似乎是被我的目光凍了一下，驚訝的往後退了一步後才再次站穩。
    “你、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長的——幾乎一模一樣……”
    她斟酌了一會兒用詞，才抱歉的衝我微笑起來。
    輕歎一聲，她微笑著的臉上帶著些許落寂。
    而我，依舊隻是微笑著。
    我又向她靠近了一些，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慢慢的，幾乎一字一頓的笑著對她發問。
    “那個人，是你的母親麼？”
    她震驚的看著我，眼中不由的流露出了幾分恐懼、驚愕與疑惑。
    “你、你……”
    “我？”
    我衝她微笑，垂了一下眼瞼，然後再度看向她。
    “我是誰，難道你真的不知道麼？”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她近乎崩潰的神情。
    兩行清淚，就那麼從她的眼眶中湧了出來。
    我看著她，那一瞬間中將平和的微笑轉變成了獰笑，冷冷的看著她，低聲道。
    “遲了。”
    伸手撫去她眼角的一滴淚水，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遲了十一年。”
    我知道她定然已經知道我是誰，就如我真真切切的知道她是誰一樣。
    外婆並沒有告訴過她自己除了她的母親，還是水雲天的老大這件事情。
    所以當她看到我，看我身邊的慕容越，看到我身邊的洛非雲，看到我身後的秋萬俟，最後看到我的這張臉的時候，她驚愕的愣住了。
    而康曉曉已經死了，所以她當然沒有把一個身為水雲天老大的黑道人物，和她自己的那個女兒聯係到一起。
    但當我對她說出那一番話之後，她忽然明白了好多。
    她的淚，並不是為我掉的。
    若當年她就知道外婆的身份，她定然不會拋棄我毅然離開。
    她，會利用水雲天的一切讓自己安穩的坐在康健的身邊。
    那樣，我或許就會是個幸福的孩子，成為了像康晗晗那樣的人。
    若她當年，在我外婆去世的時候還留在那裏，還留在我身邊，或許我早已將水雲天交到她手中了。
    而她沒有。
    所以她必須用自己的力量給自己開拓一條艱辛的路。
    通過拚命的討好靠近洛老大，她真的做到了。
    今天，洛老大是這宴會的男主角，而她則是女主角。
    她本該快樂的與洛老大在一起，然後用自己前半生的打拚使後半輩子幸福。
    但她，卻時運不佳的在今天遇見了我，在今天得知了外婆瞞她的一件重要的事。
    外婆，不過是想讓她成長在正常的環境裏，正常的長大而已。
    外婆，不過是希望她和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而不是每天每天因為自己的身份敏感而擔驚受怕而已。
    而外婆所做的一切，也該算是我的人生的起點吧！
    若她一直以水雲天未來繼承者的身份活著，又怎會有我？
    又怎會讓我來承受如此的命運？
    命運——
    命運啊……
    她看著我，而我，則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的眼淚。
    我忽然覺得，若說那是鱷魚的眼淚都是在侮辱鱷魚。
    身邊的非雲有些異常，這讓我把對她的注意力大大減少，而轉移到了非雲身上。
    我用眼角的餘光瞄向非雲，發現他似乎對她的眼淚無法抵禦。
    他的神色明顯帶著擔心，卻又因為我，因為他現在所扮演的身份而不好多說什麼。
    我忽然覺得渾身一寒。
    想起剛剛她望著非雲的眼神，我覺得心裏幾乎凍結。
    她，雲蕭蕭，似乎是真的把非雲當做是她的親生兒子一般。
    可笑！
    還真是可笑！
    我那毫不猶豫的拋棄了自己親生女兒的母親，居然在疼惜別人的孩子！
    哈哈！
    還真是可笑啊——
    可笑……
    雲蕭蕭，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雲蕭蕭，你曾經，有把我當做過你的女兒麼？
    雲蕭蕭，你是抱著如何的心態，把我送進康家的呢？
    雲蕭蕭，你花著從康家那裏拿到的那筆錢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
    有沒有，有沒有想到過我？
    一丁點的想……
    還是——你從那之後，都不記得我的存在？
    我看著她，看著非雲。
    愣住了。
    雲蕭蕭沒有選擇將她的母愛給予她自己的女兒，而選擇了將她的母愛給予了一個對她來說更有利益可得的孩子。
    這作風，還真是符合她的性格。
    非雲啊，你真的那麼喜歡你麵前的這個女人麼？
    非雲啊，如果你知道你麵前的這個女人就是康曉曉的母親，又會怎麼想？
    你還會，繼續喜歡她，繼續為她擔憂麼？
    或許……
    你是真的把她當做你的母親那樣來愛著的。
    如果真的是那樣，你會不會像你對我說的那樣，對這份愛也抱著“不離不棄，不死不休”的態度？
    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
    我明白，雲蕭蕭，洛老大未來的妻子是我的親生母親這件事，或許會永遠的成為一個秘密。
    因為——
    非雲眼裏的愛那麼執著。
    在他眼裏，她就是他的母親。
    而他的母親，不該是拋棄康曉曉的那個不負責、狠心、隻為利益、奢華的生活而活著肮髒的人。
    他的母親，該是純潔無暇的，就像她一開始所表現的那樣。
    非雲，你知道嗎，這個女人曾經是我的母親。
    惡毒的，像是童話故事裏所有可怕的女巫那般狠毒的女人。
    但是，非雲，她現在是你的母親。
    善良的，像是天堂裏的天使一般的美好女子。
    非雲啊——
    你如此愛她，我怎麼忍心告訴你真相，然後看到你不知道會不會流露出的悲傷？
    非雲啊……
    我……
    我知道。
    有些事，隻要與你有關我就會狠不下心。
    所以，這一次就讓雲蕭蕭因為你，而繼續她在洛家的幸福吧。
    有些仇我不是不能報，隻是因為你的存在，而不想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