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年情 第六節 天空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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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天空的皺紋
“你看到了麼,連天空都生了皺紋,一條一條蜿蜒縱橫,纏綿不盡。你看到了麼,連天都會老,連天都會憂愁,更何況我們這些凡人呢。上天生氣的時候都知道打雷,上天傷心的時候都知道下雨呢。我為什麼要硬撐著脊梁堅強?”白涼歌躺在文了了的肩膀,將那天空細密的皺紋指給她看。
“涼歌,你不要那麼傷感好不好?你仔細看,那不是天空的皺紋呢,不過是那棵老柳樹的枝條。涼歌,可不可以不悲傷?”
兩個女孩子坐在小學操場邊的女楨樹後麵,兩雙腳懸在半空。那腳下便是一個小土坡,幾棵槐樹的枝椏茂盛。白涼歌伸手摘一片槐樹葉子放在嘴唇上吹,調子高高低低,斷斷續續。白涼歌又伸手摘了一片遞到文了了手中。
“涼歌,你真的決定曠課?”文了了擔心,“難道你不怕辜負王老師對你的殷切關懷?”
“我心情不好。”白涼歌用力吹嘴唇上的葉子,那葉子便飛起來,飄飄搖搖落到地上。
“你不在意那些鋪天蓋地的作業?”文了了不甘心地問。白涼歌實在是個好孩子,她從來沒有曠課沒有說過髒話。
“讓作業見鬼去吧!”白涼歌抓起一粒小石子使勁扔出去,砸在幼兒園教室的青瓦上,咚咚地滾了幾下,掉下屋簷。
“涼歌,你到底怎麼了?你還沒解釋你腦袋上的淤青,有人欺負你?”文了了關心地問,好歹她文了了也混得有聲有色,怎能眼見自己的好朋友被欺負?
“我今天見到楊秋朗了……”
“是他打了你?”不等白涼歌說完,文了了便急急插嘴。
“了了,你聽我說完好不好?”白涼歌伸手要去堵那張嘴。
文了了趕緊乖乖點頭,示意白涼歌將話說完。
“楊秋朗肯定是有話對我說,可是他欲言又止。了了你知道麼,他站在陽光下麵,拘謹地說‘陽光那麼好’,靦腆得像個小女孩。那麼可愛的男孩子,為什麼王老師不喜歡他呢?就因為他學習差麼?”白涼歌實在不明白,老師如此討厭差生,就不怕這些差生會記恨一輩子麼?
“涼歌,你就是因為楊秋朗才不開心,所以你選擇撞牆自殺?是否因為自殺未遂,所以你就自甘墮落,決心曠課?白涼歌,你怎麼這麼脆弱呢?天底下兩條腿的蛤蟆十分稀缺,可是兩隻腿的男人卻滿地都是。你何必那麼死腦筋?且曠課這樣的事,以後千萬別找我,誰不知道你是我們班的精英,你若是變為我這樣的破罐子,王老師一定找我算帳,說是我這個壞人影響你這個好學生。”白涼歌沒想到文了了的想象那麼豐富,一時無語。
半晌白涼歌才說:“不是那樣的呢。頭上的烏包是因為走路撞到電線杆。文了了,你正經一點好不好?我真的很不開心。”
“你有什麼值得不開心?你是那麼優秀的孩子,所有的榮譽所有的驕傲你都掌握。你曆來是老師的紅人,所有的人都嫉羨你的漂亮你的優異,你還有什麼不開心?你一直活得高高在上,你一直是大家標榜的偶像。涼歌,你應該知足了。”
“了了,你不明白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渴望得到的是父母的愛,而已。其實我的血液裏也流淌著叛逆與不安分,可是我努力壓抑,我努力做個好孩子,隻為博得他們的讚賞他們的愛。可是,了了,原來他們根本不在意。我突然多出一個親生妹妹,十二年來她一直寄養在親戚的家裏,現在要接她回來了。她要回來同我爭奪母親的愛,我已經有一個弟弟,現在又多了一個妹妹,我的父母分給我的愛越來越少了,你知道麼?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想獨占我的母親我的父親。可是我的父親,竟然要我退學,他不再願意掙錢供我讀書。我並不是傷心我即將失去讀書的權利,我傷心的是我成績優秀又能怎樣?我的父親依舊不當一回事,一句退學將我所有的付出勾銷。”
“涼歌,也許你要試著寬容,也許你的父親有苦衷。”文了了輕聲安慰。
“不,了了,我的父親不愛我,你不明白麼?我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抱過我沒有吻過我的額頭。他喚弟弟‘樂樂’,卻叫我‘白涼歌’,連名帶姓地叫我,如此明確地劃開我與他的距離。他對我是永無止境的冷漠,他在外麵掙錢,從來不與我通電話,有時他打電話回來,母親接了弟弟接,當電話輪到我手裏,他便說電話沒電,將電話掛得幹脆。他根本不稀罕我叫他一聲爸爸。我一次次想質問父親‘我哪裏做得不好?我哪裏惹你不開心,你是如此憎恨我疏遠我?’可是我沒勇氣,我害怕他說出真相,我害怕他說他就是不喜歡我。了了,你知道我有多孤單麼?了了,你知道我一直有多脆弱麼?”白涼歌躺在文了了的肩膀,一席話使得兩個人都心酸滿滿。
“涼歌,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你要快樂。”
“了了,快樂?快樂,恐怕是個難題。”
“我突然覺得好難過,一直覺得你過得很好,你擁有那麼多的驕傲,原來你也是如此不快樂,看來我一直都不真正了解你呢。原來你很孤單,涼歌,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忽略我們的友誼。”文了了緊握白涼歌的手。
“這就是所謂的表麵繁華吧,所有的人都以為你過得好,其實你也一樣擁有太多的不快樂。”
“涼歌,你要不要去見楊秋朗?”文了了問。
“不,了了。我和他都有自己的路,我們隻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想將感情弄得複雜。如果你再見到他,請告訴他,白涼歌與楊秋朗永遠是朋友。”
“涼歌,要不我們去網吧,我教你上網?”文了了建議。整個花墳隻有隻有一家網吧,白涼歌從來沒有去過。
白涼歌搖頭,文了了便陪著她安靜地坐著,任那懸著的雙腿麻木失去知覺。
許久,白涼歌問:“了了,你為自己佩花了麼?”
“早在前年的佩花節,我就選了屬於自己的花。我選了喇叭花兒,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個小孩為了摘一朵白色的喇叭花兒插在我的頭發裏,掉進了荊棘叢,劃了一臉的傷。他將花兒插在我的頭發裏,拍著手開心地笑。所以,我相信喇叭花會帶給我愛情。”文了了陷入美好的回憶中,片刻才回神問白涼歌:“你選了什麼花來陪伴自己的一生?”
“我同你一樣,佩的都不是很受青睞的花。那類花甚至連名字都不具有,且隻綻放在陰暗的蘭花頭裏。它開紫色的小朵小朵的花,十分清秀。我將它命名‘溫和’。”
白涼歌與文了了藏在那女楨樹後麵,直到放學兩人才相互扶持著走出來,站在小學的操場上活動筋骨,腳實在麻得不能動彈。
王家樂徑直奔向中學的校門口,向著裏麵張望。書包拖在地上。
“家樂,家樂,姐姐在這裏呢。”白涼歌大聲召喚。
王家樂轉身見姐姐站在小學操場裏,便笑著奔過去,一隻手拖著書包,一隻手扯著校服袖子揩鼻涕。
白涼歌邀請文了了去家裏做客,文了了搖搖手說還有約會。白涼歌便拉著弟弟的手離開。
文了了在白涼歌的身後喊:“涼歌……”涼歌回頭,看到文了了一臉朝氣的笑容,她說:“涼歌,加油!”
白涼歌笑笑,牽著弟弟的手離開。
為什麼我們會憂傷,如果專門有一個器官在管理我們的憂愁,我們可不可以將這個器官割除呢?為什麼一旦憂傷的閥門被打開,就感覺自己很孤獨,全世界都將自己遺棄?那些憂傷仿佛是從地底鑽出來,如洪水一般洶湧蔓延,我們找不到求生的路,眼睜睜任由自己被洪水淹沒,被洪水撕扯,我們無能為力,我們束手就擒。
那日的晚自習,白涼歌果真被叫到辦公室。一場感人至深,苦口婆心的教訓不可避免。白涼歌覺得很厭煩,成年人都會疲憊,更何況他們這些小孩子,難道就不能曠課去輕鬆一下麼?為什麼一定要逼著學生去上吊自殺才肯罷休?
白涼歌突然想坐在地上,蹬著腿大哭一場。為什麼在自己傷心難過時,還要聽別人的話,還要顧及別人的感受?為什麼我不可以對老師說“你閉嘴,我很疲憊”?就因為她是一片好意,就得在她麵前將自己裝扮成超級無敵的蜘蛛俠麼?可是自己隻是一個處於青春期的女生而已,堆積了一大堆不可解決的煩惱憂傷。老師,您可不可以給我一點空間?前途固然重要,可是我需要適當放鬆;前途固然重要,可是我的父母都不在意,我又何必賣力。
即便是做隻木偶也有累的時候,那些分數那些榮譽交給那些不怕死的學生吧,他們已經修得金剛不壞之身,不受外界幹擾,一切想分數看齊。可是,白涼歌不是這敢死隊的成員,雖然一直讀書賣力,但那不是為了考重高,而是為了看到父母欣慰的容顏。既然父母要自己退學,白涼歌不念就是,隻要他們樂意,隻要他們滿意。反正白涼歌也不想過這樣生不如死的非人生活。
如果怎樣都不快樂,那麼不管選擇哪一條路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