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禇府。
    阮曼琴憂慮地看著神色憔悴不似人形的禇靜林，幾次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雪瑤已昏迷了整整五日。期間禇靜林遍尋了蒲州名醫，卻隻換來一再的搖頭。昨日大夫甚至斷言，若再找不到冷一，幾日之後即便華佗再世也難以回天了。
    禇靜林聽後不發一言，隻揮揮手命下人送走了大夫，一個人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雪瑤，眼中漸漸濃厚的絕望自責令人動容不忍。
    整整五日，禇靜林不眠不休，日夜陪伴在雪瑤榻前。阮曼琴實在擔心他的身體，曾硬生生將他逼回房內休息，卻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後無意間看到他坐在窗前發呆，曾經倜儻不羈的麵容上除了灰白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分毫影子。
    自那次之後，阮曼琴再不強逼禇靜林回房休息。雖不忍見他就此身體一日日垮下去，阮曼琴卻明白了，唯有通過這種類似於自虐的方法，死死扼住禇靜林的心、令他不能呼吸的內疚與痛苦才能得到些許的緩解。
    有時，阮曼琴甚至希望禇靜林體力不支倒下，至少那樣，他才能真正地休息片刻，不是嗎？
    “林哥哥，”阮曼琴看著禇靜林青灰的臉色，終是忍不住開口勸道：“你的傷口還是讓大夫看看吧！”
    那日，因了雪瑤之事，眾人都忽略了當時受傷的不隻雪瑤一人，還有禇靜林。
    雖雪瑤在當初行刺之時由於看到禇靜林撲上來已盡力避開了要害且大大減輕了力度，禇靜林卻仍不可避免地在左胸受了雪瑤一劍。這個傷口本無大礙，不會傷及生命，但由於禇靜林刻意地放任不管竟日漸嚴重起來。再加之禇靜林近日不顧身體日夜不休，傷口一再複發，殷紅的鮮血時時滲出禇靜林的衣衫，看得阮曼琴膽戰心驚。
    “林哥哥，你此番刻意糟蹋自己的身體，究竟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懲罰愛你之人？”看到禇靜林身軀微微一震，阮曼琴繼續說道：“若嫂子醒來，你卻倒了下去，你認為嫂子還願意醒來嗎？”
    禇靜林默然不語。
    阮曼琴咬咬牙，心一橫，“還有東方公子，林哥哥也不在意了嗎？”
    果然，禇靜林在聽到東方子塵的名字之時，麵上一陣痛苦的痙攣，隨即將臉深深地埋在寬厚的雙手之間。
    “不要再說了……”嘶啞哽咽的嗓音似哀求，更似自責。“不要在雪瑤麵前……”
    “林哥哥，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決定不再忍下去，阮曼琴刻意無視了禇靜林的痛苦，誓要在今日擊醒這個糊塗的夢中人：“你可想過，若嫂子有日真的醒來，她最想看到的是什麼？”
    “林哥哥，你隻道後悔，隻道自責，但你可曾想過，錯在何處？是後悔娶了雪瑤嫂子？抑或是後悔愛上了東方公子？”
    聞言，禇靜林微顫的肩膀劇震，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阮曼琴。
    “林哥哥，”阮曼琴輕輕一歎，“你錯在就錯在太過多情、過於優柔的脾性。你明明愛的是東方公子，卻又不忍負了雪瑤的深情。你隻當舍了自己的情成全了雪瑤的幸福，但你偏偏又忘不了東方公子。林哥哥，你可知，你這般行為最是自私殘忍不過，毀掉的是三個人的幸福。”
    避開禇靜林震驚漸漸轉為了然繼而益發悲哀的眼眸，阮曼琴狠下心繼續道：“因了你的優柔，東方公子被迫成親，而嫂子心灰意冷之下走上複仇之路，林哥哥，即便這一切並非你本意，卻皆由你所致，你可曾想過？”
    “我知道，我知道……”禇靜林低吼一聲，再度低下頭，雙手狠狠撕扯著頭發，兩行男兒淚終於磅礴而出。這樣的禇靜林，整個人若一隻受了傷的獅子，被人再度擊中傷口，掙紮著想要反抗卻最終僅化為一聲哀鳴。
    阮曼琴一陣心疼，幾乎失去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林哥哥，我如此說並非為了指責你，而是想要你看清眼前的現實。”待到禇靜林情緒稍稍平複，阮曼琴柔聲安撫道。
    “嫂子已經如此，林哥哥你再自責亦不能挽回什麼。你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是覺得如此便能減輕你之前對她的傷害嗎？”
    “不要急著反駁，林哥哥。你可曾想過，即便他日嫂子真的醒了，你要如何做才能真正地彌補她？才是真正對她好？若她經曆如此生死一劫，醒來後卻仍要麵對從前的你，麵對你日日的三心二意、心猿意馬，擺出一張溫柔的麵孔心中卻隻有負疚沒有愛，林哥哥，你認為嫂子還願意醒來嗎？”
    “嫂子此次舍身救你，為的不是你心中對她更深的歉疚，而是為了真正地‘救你’，你明白嗎？！”
    淒清寒廖的冬夜，清脆的馬蹄聲迅速穿過蒲州的大街小巷，不斷的揮鞭之聲顯示了馬上之人的急切心情。
    前幾日的大雪雖已被蒲州的百姓們清得差不多，但路上殘留下的積雪與冬日的寒氣相結合，變為了一層厚厚的冰，疾馳的馬雖在蹄上包了一層草卻仍不免時而打滑，馬上之人卻似全然不顧，仍舊不停地揮著鞭。
    寒風若利刃般吻上臉，在耳邊肆無忌憚地呼嘯，禇靜林卻渾然不覺，隻覺心中源源不斷湧出的焦躁與恐慌令全身若著了火般灼燙，真正的心急火燎，一刻不得安寧。
    阮曼琴一席意想不到之辭若一個驚雷，徹底炸醒了沉浸在自責愧疚旋渦中不能自拔的禇靜林。
    並非不懂，卻因了優柔寡斷的性格總是不願徹底看清楚。今日，經由阮曼琴的口中說出，真正令禇靜林心中那最後一絲僥幸逃避也無所遁形。
    一直背負的所謂責任實際卻最是自私的殼，如今被強行拔下，牽連起身上的血肉，令禇靜林大徹大悟的同時難免痛入骨髓，理智對於心中早已明晰的感情一時不知該如何麵對。
    然而，這最後的一絲猶豫卻在聽到阮曼琴最後的那句話時在腦中“轟”得被炸得粉碎。
    ——東方小姐方才派人送來一封信，信中說東方公子兩日前拒絕了所有人的陪伴、孤身前往靈香寺，至今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