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菀陽城的城門前，漠與阮若夕對視一眼，從對方複雜的眼神中讀懂了與己相同的心情。
    菀陽，竟然真的就這麼到了。
    這半月來，本已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來應付阻擋他們前進的人，卻未想對方卻始終隻是在小打小鬧，派來的人雖武功不弱，但那種程度對於漠與阮若夕卻實構不成任何威脅，甚至連騷擾亦算不上。
    這種情形再清楚不過地說明了，對方在有意地放他們進入菀陽。
    漠望著眼前再熟悉不過、此刻卻又顯得有些陌生的城樓，微眯的鷹眸似又暗沉了幾分。
    “那麼，漠，”阮若夕也望著眼前的城門，漫不經心的口氣一如在談論天氣般，“已經做好準備了？”
    聞言，漠微微一愣，待反應過來阮若夕話中的含義，不由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柔和得不可思議。
    “自然。”
    有你在我身邊，我便不需任何準備。即便刀山火海，無間煉獄，又有何懼？
    正欲拉起阮若夕的手，卻在看到突然插到二人中間的一雙手時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幻桃恍若未見漠難看的臉色，一手拉起身邊的一個人，興致勃勃地嚷道：
    “哇，原來這就是景國都城菀陽啊！好大啊！”
    見漠與阮若夕都僵硬著身子沒反應，幻桃偷偷一笑，隨即正了正臉色，清清嗓子：
    “公子們，還呆著幹嘛呀，咱們——進城！”
    方一進得菀陽城，便被一個家奴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
    “二位公子，我家主子等候二位已久，還請二位公子賞光一見。”
    低垂的眼眸，恭敬的語氣，卻絲毫不顯卑微，沉穩的吐息，昭示了其不凡的身手，帶著幾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持。
    漠與阮若夕相視一眼。
    看來，該來的總歸要來的，想躲也躲不掉。
    更何況，他們既來了，又有何躲開的道理？
    然而，即便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在看到等候在屋中的人之時，漠仍是不由一驚。
    “儒叔！”
    一襲青衫，一把羽扇，眉宇間遮掩不住的睿智狷狂，卻端的道不盡的儒雅風流。
    這樣的杜嘉儒令漠片刻的恍惚。
    這個人，歲月仿佛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仿佛自己立於一旁看他與元帝對棋品茗並非十年前的事，而是就發生在昨日。
    世人皆求夢一場，殊不知夢醒之後，卻早已是韶華逝去、滄桑變遷。昨日之人、今日之事，又該如何分辨究竟是在夢中抑或是現實？
    杜嘉儒看著漠，眼中亦一閃而過一絲懷念的情緒。
    十年，離開這座巨大的牢籠已十年。
    當時的自己走得那般的義無反顧，卻未曾料到，再次相見，見的卻再不是那個人，而是他的兒子。
    若早知如此，自己當初還會選擇離開他嗎？
    得了自由，卻失了他。
    他的兒子嗬……
    眉眼與他那般的相似，卻永遠失了他的那份從容，隻因，他背負著的是何等無法泯滅的仇恨。
    一如自己。午夜夢回，抱著自己不顧一切換來的自由，以刀一片片淩遲自己的心。
    看到與漠比肩而立的那人，杜嘉儒眼眸微微一晃。
    眼前的畫麵何其熟悉。自己曾經也是那般地立於那個人身旁嗎？
    如此無可替代的和諧，卻獨獨被自己刻意地忽略。那人送他走之時，眼中複雜難辨的神色，卻是直到時至今日，自己才終於恍然大悟。
    那人其實早就明白彼此這般命中無法割舍的唯一吧！卻終是不舍忤逆了他。隻待他玩得疲了累了，終於明白了之時，再寬容地接他入懷。
    但為何，待到我終於醒悟之時，你卻狠心地再不給我任何機會？
    你既愛我，卻又如何舍得懲罰我若此？
    心痛益發不可扼製，一股複仇的強烈渴求卻在瞬間流遍全身。
    第一次覺得，仇恨原來是多麼怡人的醇釀，至少可以用來掩蓋自己的悔恨、麻痹再無法愈合的傷口。
    看著眼前相貌與元帝如出一轍、卻比十年前更為沉穩內斂的漠，杜嘉儒微微一笑：
    “漠兒，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