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天，蒼茫地，萬物索然，飛鳥絕跡。
    遠處隱隱有青山迢迢，為這肅殺寂寥的冬日保留了最後的幾番顏色。
    蒲州通往菀陽的小道上，兩匹駿馬緩緩而行。
    馬上的男子，一個白衣翩然，溫潤儒雅；一個玄衣肅然，霸氣高貴。
    兩人均不說話，似一心趕路，然那般悠然淡定的神態卻又分毫不見焦急之態，使二人看來卻更似策馬出遊、共賞湖山的同伴。
    隻是，如此寒冬素日，誰又會有那番嘻遊江山的興致？
    行了一陣，來到一片已變得光禿禿的果林中。玄衣男子轉頭看向一旁優雅淡定的白衣男子，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夕，我們便在此處稍作休憩吧！”
    漠看著不動聲色、靠著一棵樹閉目養神的阮若夕，不由再度生出一股無力感。
    這個阮若夕，當真是自己命中的劫數。
    自與他說好一同前往都城菀陽，本以為與他的關係能稍有緩和。再加之終於不用再看到那個成日纏著阮若夕的小鬼頭菲櫻，雖明知此行極為凶險，漠心中仍是生出幾分期待。
    卻未料，阮若夕在淡淡地答應了他之後，一切如舊，對他始終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
    辭行上路之時，看著阮若夕滿含憐惜不舍地在菲櫻額頭輕輕一吻，漠心頭的挫敗感與失望越發無處宣泄。
    為何他能對著一個孩子笑得那般真切溫暖，卻惟獨狠心地將自己完全無視？
    自己所做之事難道就那般地令他無法容忍嗎？
    自己是打定了主意從此後與他同進退、共生死，無論上天入地、碧落黃泉也絕不再放開他的手，隻因他相信阮若夕一如自己一般無法放手，亦是篤定此生二人絕不會再遇到更為了解彼此之人。
    然，到了此時，看著始終沒有軟化跡象的阮若夕，漠卻忽然不再肯定。
    如此自以為是地將他拉入這場戰局，阮若夕真的是如自己一般甘之如飴嗎？
    他和他之間，真的有自己堅信的、攜手共風雨的默契嗎？
    若沒有，那他豈不會因了自己的自大害了一個無辜之人？
    現在想來，他又有什麼資格要求阮若夕與自己一同去赴死？隻因了阮若夕眼底那一絲恍惚的黯然，自己便有了“君心似吾心”的自信了麼？
    一絲苦笑緩緩逸出嘴角，漠生平首次對自己過於狂傲的自信感到後悔。
    都說情能亂心，饒是昔日談笑破敵、風雲不變色的盛世英雄亦無法擺脫其魔咒。
    果決堅毅如漠，不知踟躕為何物，卻在遇到了阮若夕之後，再無法冷靜地分辨心與理智的界限，憑空生出這般許多自擾的心思。
    卻是未想，阮若夕若不是與其同心，依他那般避麻煩若避蛇蠍的性格，又怎會二話不說地便陪他跳入這場明知無休無止的爭鬥中？
    卻正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
    似是感受到漠注視的目光，阮若夕優雅的睫毛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一陣難堪的靜默。
    就在二人皆為這不知該如何挽救的氣氛心神不定之時，一陣極為輕微的響動讓耳力驚人的二人頓時全神戒備。
    卻仍是沒有人動。甚至二人麵上的神色亦無絲毫變化。
    片刻後，阮若夕緩緩睜開眼，視線對上對麵靜坐的漠。交換了一個意會的眼神，二人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將他們包圍起來的黑衣人。
    黑衣人武功並不十分頂尖，卻因了數目眾多頗為棘手。
    漠與阮若夕相背而立，漠手中是他慣用的寶劍“寒煞”，而阮若夕手中竟似無任何武器，隻翩然站在那裏，仿佛麵對的不是一群嗜血之徒，而是前來恭迎的好友。
    隻是那襲白衣看似單薄，竟是無論如何也接近不了的。每每有黑衣人認定阮若夕沒有兵器想要突襲他，卻總在以為靠近了那抹白色之時頓覺眼前一陣白衣翻揚，下一刻便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戰鬥持續了很久，待到所有黑衣人都倒下，漠與阮若夕各自收了勢，調整內息。
    片刻之後，漠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垂眸漫不經心整理衣衫的阮若夕，無奈一笑，心中卻不是不欣喜的。
    盡管隻有片刻，但那種並肩作戰的安心與坦然，想來你也應當一樣吧！
    翻身上馬，繼續前行。
    漠看似心情好了不少，雖霸氣依舊，麵上卻隱隱少了幾分方才的陰沉寒冽。
    看著身邊無論何時都看來優雅非常的阮若夕，漠突然覺得如果能一直這樣走下去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此念頭一出，連漠也不由一陣悚然。
    曾幾何時，自己竟忘了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忘了自己的使命重責，產生如此渴望安逸、自甘平凡的念頭？
    吾惟願與爾並肩，賞遍春花秋月、日月星辰，看盡滄海變遷、時光翩躚。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多麼簡單的願望，仿佛即在觸手可及之處，卻偏偏遙不可及。
    明明你就在咫尺之外，卻因了那複仇的枷鎖，生生將你我阻隔在那平凡的俗世生活之外，將那變為了一個多麼奢侈而荒唐的夢境！
    或許是感覺到漠突然變得有些低沉的心思，阮若夕突然一拉韁繩停了下來。
    漠不明所以地看向阮若夕，卻見其神色未變，仍是慣常的溫潤，清澈的眼睛卻沒有看向漠，卻是盯著遠處的那一脈翠色。
    半晌，悠悠開口：“若他日，夕煩了這紅塵煩擾，邀漠與我同遊，漠可願意？”
    聞言，漠有片刻的怔忪。
    待到終於反應過來，一陣狂喜頓時湧上心頭。
    原來若夕竟一直都與自己同樣的心思！
    攜爾之手，與爾同遊——原來不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過分強烈的情緒讓漠一時無法開口說話，待到終於平複了心情，卻見阮若夕眼睛微微一黯。
    心知他定是誤會了自己，漠急急地想要開口辯解，卻被突然到來的一陣喧嘩聲打斷。
    微皺了眉頭，本想不理會，卻見阮若夕已回過頭去看向吵鬧聲的來源。
    待到滿心憤怒的漠看清眼前的鬧劇，卻不禁嘴角一陣抽搐。
    這個情景，怎麼看，怎麼……狗血啊！